火堆噼啪作响。
默笙盯着跳跃的火焰,手里的草药碾了又碾,碾成细末,混进陶罐的药汤里。
药汤咕嘟咕嘟冒泡,腾起一股苦涩的蒸汽,熏得她眼睛发酸。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不是泪,是烟熏的。
陶罐旁边躺着燕十三。
他闭着眼,胸口起伏很慢,慢得让人心慌。
脸色还是青的,嘴唇紫得发黑。那条被蜈蚣咬过的腿肿得老高,皮肤绷得发亮,透出暗红的血丝。
三天了。
燕十三昏了醒,醒了昏,说胡话,出冷汗。
默笙把所有能用的药都用了,针灸,放血,敷药,灌汤。
可毒没解,只是压着,像压着一座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喷发。
今天早上,燕十三醒了片刻,看着她,说:“往南……三十里……叫雾隐……城里有巫医……能解蛊……”
话没说完,又昏了。
默笙记住了。
雾隐城。
她看着燕十三,看着这个总挡在她前面的男人,现在像片枯叶躺在那里,随时会碎。
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疼。
但疼让她清醒。
她不能慌。
慌了,燕十三就真死了。
她起身,走到洞口。
洞外是密林,树高林深,遮天蔽日。
远处有鸟叫,有兽吼,还有……隐约的笛声。
蛊师还在追。
他们没放弃。
默笙回头看了眼燕十三。
他躺在那儿,安静得像睡着了。
锈剑放在他身边,剑身上有血,已经干了,变成暗褐色。
她弯腰,拿起剑。
剑很沉,比她的银针沉得多。
她双手握着,试着挥了挥,动作笨拙,差点把自己带倒。
她不是燕十三。
她不会杀人。
但她得学。
学不会杀人,至少要学会不让人杀。
她放下剑,回到火堆旁,继续熬药。
药汤快干了,她添了水,又加了几味草药。
这些草药是她早上出去采的,冒险出去的。
外面可能有蛊师守着,但她必须去。
燕十三需要药,她需要知道路。
还好,没人发现她。
或者发现了,没动手。
她在等。
等药熬好,等燕十三再醒一次,问清楚雾隐寨怎么走。
然后,带他去。
如果他不醒……
她不敢想。
药熬好了。
她倒进碗里,晾温了,扶起燕十三,一点一点喂进去。
燕十三喉咙动了动,咽下去一些,流出来一些。
她擦干净,继续喂。
喂完了,她坐回火堆旁,看着燕十三。
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火堆烧成了灰烬,她又添了柴。
添了三次,天黑了。
洞外传来夜枭的叫声,凄厉瘆人。
远处有狼嚎,一声接一声。
燕十三还没醒。
默笙心往下沉。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探他鼻息。很弱,但还有。
她握住他的手,手很凉,像冰。
她搓了搓,想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
没用了。
燕十三的身子越来越冷。
像盏快灭的灯。
默笙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起身,收拾东西。
药箱背好,剑挂腰间——她找了根绳子,把剑绑在腰上,剑柄朝后。
又用剩下的布条做了个简易的担架,把燕十三挪上去。
很沉。
她试了三次,才把他挪上去。
然后她拖着担架,往洞外走。
洞外是黑夜,浓得像墨。
她点了根火把,举着,照着路。
路很难走,到处都是树根,藤蔓,石头。
她拖着担架,一步一步往前挪。担架在地上磨,发出沙沙的声音。
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她累得喘不过气。
停下,歇会儿。回头看,山洞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片黑。
她不知道方向。
只知道往南。
南边在哪?
她抬头看天。
天上有星星,但被树冠遮着,看不全。
她认不出哪颗是南星。
她坐在地上,喘气。
燕十三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火把噼啪响,火焰跳动着,映着他青白的脸。
默笙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
在京城法场。
他一个人,一把锈剑,拦下一整支军队。
那时候她觉得,这人真厉害,像山一样可靠。
后来他受伤,她照顾他。
他不爱说话,但会帮她劈柴,帮她挑水,帮她挡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她煮粥,他喝。
她采药,他守。
她治病,他看。
像家人。
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可现在,这个家人要死了。
因为她。
因为她多管闲事,救了不该救的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救过很多人,穷的,富的,老的,少的。
可这次,她可能救不了最该救的人。
“对不起。”
她轻声说。
没人回应。
只有风声。
她站起身,继续拖担架。
这次她走得快了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边泛白了。
林子里起了雾,白茫茫的,看不清路。她停下,抹了把脸上的汗。
汗是冷的,混着雾水。
她累极了。
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费劲。
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腰也疼。
但她不能停。
停了,燕十三就真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