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走廊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了五月。田野里的庄稼顽强地抽穗、灌浆,绿意覆盖了去岁战火的疮痍,仿佛大自然正以其固有的节奏,无声地对抗着人世的纷争。然而,义县指挥部里,没有人会被这表面的宁静所迷惑。张汉卿案头的地图上,代表日军“黑风”部队活动区域的标记越来越多,像一片不断扩散的墨渍,蚕食着防线侧翼的空白地带。
徐建业手下的情报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带回了关于“黑风”的较为清晰的情报。这并非一支新组建的部队,而是由关东军情报部门网罗的汉奸、土匪、原东北军溃兵中的亡命之徒,混合少量日军士官骨干组成的特别行动队。他们熟悉当地地形民情,手段狠辣,专司渗透、破坏、散布谣言与暗杀,是板垣手中一把淬毒的匕首。
“他们化整为零,三五成群,混入难民或商队,已经渗透进我们与热河交界的几个山区乡镇。”徐建业汇报道,“目前尚未有大动作,主要在侦察地形、绘制地图,并试图与当地一些对‘二五减租’不满的地痞流氓建立联系。”
“看来板垣是想在我们后方点起几处小火,搅乱民心,牵制我们的精力,为他下一步的主攻创造条件。”张汉卿冷声道,手指敲击着地图上“黑风”活动的区域,“命令各地方民兵、区小队,提高警惕,实行村村联防,盘查陌生面孔。发现形迹可疑者,先控制起来审问!对于确凿的汉奸、破坏分子,坚决镇压,绝不姑息!”
于凤至补充道:“光靠堵和抓还不够。要发动群众,告诉乡亲们这些‘黑风’队员的伎俩和危害。同时,我们的政工干部要下去,加强宣传,巩固基层政权。要让板垣的这把匕首,插不进铁板,只能碰在石头上。”
应对“黑风”的策略迅速部署下去。辽西根据地这台经过整顿的机器,开始高效应对来自阴影中的威胁。基层民兵被动员起来,在各村口要道设卡盘查,儿童团也被组织起来担当耳目。一时间,那些渗透进来的“黑风”队员发现行动变得举步维艰,往往刚露头就被警惕的民众发现并报告。
与此同时,于凤至的注意力再次投向更广阔的棋盘。北满的“投石问路”依旧没有回音,这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但方文慧从北平传来的最新消息,却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光。
那位对大连表现出兴趣的哈雷特·阿班记者,似乎并未满足于书本资料。根据内线模糊的观察,他可能正试图通过某些非官方渠道,接触能够提供关东州(日本控制下的大连地区)内部情况的人。而顾慎之也再次通过隐秘渠道送来口信,只有简单一句:“店内有客询辽东货价,似有远意。”
“辽东货价……远意……”于凤至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顾慎之的暗示向来晦涩,但这“远意”二字,结合哈雷特·阿班的动向,让她隐约感觉到,国际舆论场中,似乎有目光开始更具体地投向日本在东北的实际控制细节,而不仅仅是停留在泛泛的侵略指责上。这或许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他们之前送出的材料,正在某些层面悄然发酵。
然而,坏消息总是不期而至。派往营口、锦西等地,试图联络中小工厂和技师的情报员,大多无功而返,甚至有两人失联,恐怕已遭不测。日军的经济封锁和高压统治,使得在敌占区开展这类工作异常艰难。方宏毅所需的关键化工原料,依旧没有找到稳定可靠的来源,兵工生产再次面临瓶颈。
“夫人,仿制炮弹的生产线,因为缺少稳定的发射药原料,可能要停下来了。”方宏毅找到于凤至,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无奈,“我们库存的拆解原料,最多还能维持小半个月的生产。”
于凤至沉默着。军事压力、经济封锁、内部渗透、外交博弈……种种难题如同缠绕在一起的乱麻,考验着她的神经和智慧。她知道,不能坐等,必须在僵局中主动创造变数。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地图,这一次,她的手指点向了辽西与辽东交界,日军控制相对薄弱的丘陵地带。
“汉卿,”她找到正在与塞克特研究防御工事改进方案的张汉卿,“我们不能总等着板垣出招。‘黑风’想在我们后方捣乱,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汉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的意思是?”
“派出一支精干的小部队,不需要多,但要足够精锐和灵活,渗透过日军的封锁线,进入辽东腹地。”于凤至清晰地说道,“任务不是攻城略地,是破坏,是骚扰。重点袭击日军的物资仓库、运输车队,尤其是可能储存化工原料或兵工设备的地点。就算拿不回来,也要给他炸掉!同时,散布消息,扩大影响,让板垣知道,他的后院也不太平!”
张汉卿眼睛一亮:“好主意!这把火点到他自己家门口去!让他也尝尝四面楚歌的滋味!人选……孙铭九手下有一支擅长敌后活动的分队,队长赵振华刚执行完护送任务回来,对敌后环境有经验,可以让他去!”
“可以。”于凤至点头,“但任务目标要明确,行动要快,一击即走,绝不纠缠。我们的目的不是占领,是破坏和威慑。”
命令很快下达。赵振华再次领受了危险而艰巨的任务,开始从挺进支队中挑选最得力的队员,准备干粮、弹药和伪装用具,研究渗透路线和潜在目标。
就在赵振华小队紧锣密鼓准备的同时,一个来自热河方向的紧急军情送到了指挥部——日军驻承德的一部,突然有向辽西边境移动的迹象,兵力约一个大队!
“热河方向?”张汉卿眉头紧锁,“汤玉麟那个墙头草,难道彻底倒向日本人了?还是板垣又从华北方面军借了兵?”
局势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如果热河方向的日军压过来,辽西根据地将面临东、南两个方向的夹击。
义县指挥部内,灯火再次彻夜通明。张汉卿、于凤至、周濂、塞克特等人紧急商议对策。风声鹤唳,仿佛四面八方都是蠢蠢欲动的敌人。
于凤至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代表着各方势力的标记。板垣的主力、神秘的“黑风”、热河方向的异动、北方沉默的巨熊、西方涌动的暗流……这一切,仿佛正形成一个以辽西为中心的巨大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