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天空,被越来越多的日军侦察机划破,那引擎的轰鸣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一个尚存理智的人心上。下关码头的混乱愈演愈烈,能弄到船票或是有门路搭上外国船只的,都在争先恐后地逃离。而更多的普通市民,则被困在城里,怀着日益增长的恐惧,听着广播里越来越不利的战报,以及街头巷尾越来越惊悚的流言。
顾慎之动用了他在南京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一些有良知的外国传教士、医生和商人被秘密串联起来。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等外籍机构所在的区域,被初步划定为“安全区”的设想范围。筹集粮食、药品,动员人手,工作在一片混乱中艰难地推进着。与此同时,“日军凶残,城破寻庇”的警示,也通过帮会渠道、甚至是一些胆大的报贩,在小范围内隐秘传播。这些努力如同在即将倾覆的巨轮上放下几艘小舢板,能救一个是一个,微弱,却代表着人性在至暗时刻的不屈。
而在辽西,气氛同样压抑。电台里关于上海沦陷、日军兵分三路直扑南京的消息,已经不再是秘密。全军上下,弥漫着一股悲愤而又无处发泄的情绪。
张汉卿几乎整日守在地图前,眼睛布满血丝。他一遍遍推演着南京周边的战局,明知道结局已定,却仍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在那个位置,如果有更多的精锐,如果有统一的指挥……
“没有那么多如果,汉卿。”于凤至端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饭菜走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这里,成为未来绝不会再发生这种悲剧的基石。”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指向地图上辽西、热河的区域:“王向阳他们在挺进支队的试点,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士兵们明白了为何而战,战术主动性大大提高,军民关系也更加融洽。这就是希望。我们要把这种模式,尽快推广到更多部队。”
张汉卿抬起头,看着妻子清瘦却异常坚定的面庞,心中的躁郁似乎被抚平了一些。他接过碗,机械地扒了几口饭,味同嚼蜡。
“我知道。”他咽下食物,声音沙哑,“只是……心里这口气,憋得慌。”
“把这口气,用在锤炼我们的部队上。”于凤至目光锐利,“告诉弟兄们,南京的血不会白流!每一笔血债,我们都要记在心里,将来,要用十倍、百倍的胜利,向日本人讨回来!但现在,我们必须忍!”
就在这时,方文慧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文匆匆进来,脸色异常难看:“少帅,夫人,北满急电!黄显声将军部在转移途中,于小兴安岭余脉遭到日军精锐‘矢野支队’伏击,激战一昼夜,虽突围成功,但……但赵振华队长为掩护主力,率断后小队引开敌军,深陷重围,目前……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少!”
“什么?!”张汉卿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赵振华!那是他亲手从讲武堂带出来的兵,是奇袭鞍山、多次深入敌后立功的悍将,是辽西一把锋利的尖刀!
于凤至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赵振华,那个沉默寡言却眼神坚定的年轻人,他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战争的残酷,从未如此直接地重击在他们最亲信的骨干身上。
“给黄显声回电!”张汉卿稳住身形,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不惜一切代价,搜寻赵振华及其部下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坏消息接踵而至。南京危在旦夕,北满爱将生死未卜。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指挥部每一个人的心头。
张汉卿沉默地走到院子里,寒冷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这无尽的虚空,看到南方那座正在滑向深渊的城市,看到北满那片吞噬了他得力部下的林海雪原。
于凤至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出声安慰。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承受。
良久,张汉卿转过身,眼神里的痛苦和迷茫已经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所取代。
“传令!”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全军戴孝三日,悼念淞沪、南京殉国将士,以及……我辽西英烈赵振华!”
“命令兵工厂,我要在一个月内,看到能稳定批量生产的、威力更大的炸药!”
“命令王向阳,加快整训速度!我要的是一支打不垮、拖不烂,心中有火、眼中有光的铁军!”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带着一种化悲愤为力量的决绝。悲伤不能带来胜利,只有更强的实力,才能告慰逝者,才能守护生者。
辽西,这台战争机器,在巨大的外部压力和对内部牺牲的痛楚中,反而被锤炼得更加紧密,更加高效。悲伤被埋藏在心底,转化为前进的动力。他们正在铸造的,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钢魂,更是一个民族在危难中不屈的脊梁。
辽西全军素缟,悲愤与力量在沉默中积蓄。而在南京,日军的前锋已经与外围守军接火,枪炮声清晰地传到了城内。金陵古城墙,即将迎来它最残酷的一次考验。与此同时,关于汪兆铭等人与日本接触频繁、意图“媾和”的密报,也终于摆在了蒋介石和李德胜、伍豪等人的案头。一股暗流,在抗战的洪流下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