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于凤至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站在距离黑河镇外约两里的一处小高地树林边缘,身上披着一件与普通士兵无二的灰白色披风,举着望远镜,试图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脚下,是独立旅倾巢而出的三千五百余名将士,如同数把蓄势待发的利刃,指向不远处那座在冰雪中轮廓模糊的城镇。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亲自指挥一场团级规模以上的攻坚战。之前的锦州血战,更多是宏观战略下的防御和突围决策,具体战术执行有多位经验丰富的军官负责。而这一次,从部队调动、火力配置到攻击时序,所有指令都将由她这个“旅座”直接发出。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责任感和对未知掌控的紧张。她脑海中反复推演过无数遍的计划,在真正面对这片真实而冰冷的战场时,似乎变得有些抽象和不确定。
“命令一团一营,按原定计划,由西面发起佯攻,吸引敌人火力!”于凤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权威。传令兵应声飞奔而去。
战斗在预定的时间打响。一营的战士们猫着腰,在稀疏的林木和积雪的土坎掩护下,向西面外围的伪军阵地逼近,步枪声和偶尔的轻机枪点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然而,预想中敌人火力被大量吸引的情况并未完全出现。伪军的抵抗虽然不算激烈,但分布却有些杂乱,似乎并未完全被佯攻所迷惑。
“旅座,二团赵团长请示,东面主攻方向是否按计划发起突击?”又一个传令兵跑来。
于凤至的眉头蹙起。西面佯攻效果不佳,此刻若东面主力贸然压上,可能会陷入僵持,甚至被敌人窥破虚实。她快速思考着,是加强西面佯攻的力度,还是延迟东面进攻?
“告诉赵团长,暂缓……”她话未说完,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密集的枪声,间或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
“怎么回事?”于凤至心头一紧,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那是预设的侧翼警戒区域。
“报告旅座!是一团三连与一股约数十人的伪军巡逻队遭遇,发生了交火!”负责联络的参谋急忙汇报。
意外情况!于凤至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计划外的遭遇战打乱了部署,可能会暴露整个攻击意图。她立刻下令:“命令一团投入预备队,迅速歼灭该股敌人!命令炮兵排,做好对西面敌军固定火力点进行压制射击的准备!”
命令一道道发出,但战场上的反馈却开始显得有些混乱和延迟。各个方向的请示、战报雪片般飞来,于凤至感觉自己像在同时下几盘棋,信息处理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战场的变化。她意识到,自己虽然拥有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和知识,但在这种瞬息万变、需要极丰富经验和直觉的战术指挥层面,她严重缺乏火候。她对部队的实际掌控、对战场节奏的把握,远不如王栓柱、赵永胜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行伍。
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悄然蔓延。她看到东面二团的士兵们因为等待命令而显得有些躁动,西面一团佯攻部队因为得不到有效火力支援而出现了不必要的伤亡,侧翼的遭遇战虽然很快结束,但也牵制了一部分预备力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于凤至果断做出了一个对她而言至关重要,也彰显其领袖气度的决定。她叫过徐建业,语速极快却清晰:“建业,立刻派人,以最快速度请赵永胜团长到前指来!告诉他,前线战术指挥,我需要他即刻协助!”
徐建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于凤至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立刻亲自安排最快的通信兵骑马前去。
不过一刻多钟,赵永胜便带着一身寒气,疾步来到了高地前指。他显然一直在关注战局发展,脸上带着凝重。
“旅座!”赵永胜敬礼。
“赵团长,不必多礼。”于凤至直接打断,指着战场,开门见山,“情况有变,我的指挥出现了问题。现在,你在我身边,以你之见,当前战局该如何调整?我发出的指令,若有不当,立刻提醒!”
没有顾及所谓的“主帅威严”,于凤至展现出了惊人的务实和用人不疑的魄力。
赵永胜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收敛心神,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又侧耳倾听了一下枪声的疏密分布,快速道:“旅座,西面佯攻力度已足够,敌军未被完全吸引,说明其指挥官并非完全无能,或其兵力布置本就侧重内部。此时东面主攻不应再等!”
“但侧翼刚发生遭遇战……”
“小股敌军,已被清除,无碍大局!反而可能让敌误判我主攻方向仍在西或南面。”赵永胜语气肯定,“请旅座立刻下令,二团主力由东面发起强攻!同时,命令炮兵,不必吝啬炮弹,对东面城墙缺口及疑似机枪阵地进行三轮急促射,不必追求精度,重在压制和震慑!”
于凤至瞬间明悟,自己刚才的犹豫,差点贻误了战机。“好!就按你说的办!”她立刻对传令兵下达了新的命令。
随着命令下达,沉寂片刻的东面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与此同时,旅属炮排那三门76.2毫米山炮终于发出了怒吼!
“轰!轰!轰!”
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砸向黑河镇东面那段本就有些残破的土坯围墙和几个预先标定的碉楼。爆炸的火光和烟柱冲天而起,虽然准头确实一般,有两发甚至打到了镇外的空地上,但那巨大的声响和威力,对于主要由伪军构成的守军而言,心理震慑是巨大的。
“打得好!”赵永胜喝道,“旅座,命令一团停止佯攻,向东南方向移动,做出迂回包抄态势,进一步动摇敌军防线!命令陈望突击营,紧随炮火延伸,从东面缺口突击进去,打乱敌人防御核心!”
于凤至此刻完全信任赵永胜的判断,毫不犹豫地重复并下达指令。
有了赵永胜这位经验丰富的宿将在身旁查漏补缺、提供关键性的战术建议,于凤至的指挥顿时顺畅了许多。她负责把握战略方向和最终决断,而赵永胜则以其对战场敏锐的嗅觉,将她的意图转化为最有效的战术动作。两人一主一辅,一宏观一微观,竟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炮火压制后,陈望亲自带着突击营的悍勇之士,如同猛虎出闸,从被炮火轰开的缺口处涌入了镇内。近战、手榴弹、冲锋枪扫射……战斗迅速向巷战演变。
而正如赵永胜所料,伪军的战斗意志在独立旅绝对优势兵力(近三倍于敌)和突然出现的炮火打击下,迅速崩溃。当一团做出迂回包抄的态势后,守军的指挥体系更是陷入了混乱。
仅仅两个多小时後,黑河镇中心伪军团部上空升起了一面白旗。残余的伪军或投降,或趁乱溃散逃入山林。
独立旅,成功攻克黑河镇!
站在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的镇口,看着战士们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搬运着缴获的物资,于凤至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狂喜,反而充满了冷静的反思。
这一仗,赢了。但赢得很悬。若非己方兵力、火力占据绝对优势,而对手是战力孱弱、斗志低落的伪军,以自己初期的指挥表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赵永胜,由衷地说道:“赵团长,今日多亏有你。”
赵永胜微微躬身:“旅座言重了。旅座战略眼光深远,决断果敢,永胜只是尽了本职。”他顿了顿,诚恳地补充道,“旅座初次指挥此等规模战事,已属难得。战场指挥,经验至关重要,非一蹴可就。”
于凤至点了点头,将这份教训与赵永胜的辅佐之情深深记在心里。她知道,通往名将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善于发现并使用人才,本身就是最高明的指挥艺术。拿下黑河只是第一步,更严峻的考验,或许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