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六月中旬的深夜,小兴安岭深处的指挥部里,油灯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于凤至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手中握着的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山林寂静无声,连夏虫的鸣叫都显得小心翼翼。但她的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七十万日军集结的情报,像一记重锤敲醒了她——她并非全知全能,历史的细节在记忆的长河中已经模糊。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后怕,也让她下定了决心。
“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喃喃自语,终于落笔写下第一个标题:《必须记住的大事·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二》。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她努力挖掘着记忆深处那些尘封的片段,那些在另一段时空中从教科书、纪录片、长辈讲述中获得的零散信息:
“六月下旬,苏德战争爆发...巴巴罗萨计划...德军闪击苏联...”
“十二月七日,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四一至四二年,华北、华中大旱...河南饥荒...”
信息破碎而不完整,具体日期模糊不清,兵力数字记忆混乱。但大致的轮廓、关键的节点,正在一点点浮现。于凤至的额头渗出汗珠——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过依赖对东北战局的“先知”,却忽略了这场战争是全球性的,忽略了那些同样决定命运的历史转折点。
“必须主动出击,利用这些信息,为抗日大局争取最大利益。” 她眼神变得坚定。
天亮时分,一份绝密的行动方案已经成型。于凤至立即召来徐建业和许亨植。
“我们必须做三件事。”她的声音不容置疑,“第一,立即通过瓦西里渠道,向苏联最高层传递紧急情报。第二,通过美国商业机构那条线,给华盛顿提个醒。第三,通报国内各方,做好应对自然灾害的准备。”
徐建业和许亨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副总司令的语气,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
第一封信,发往莫斯科。
这封信由于凤至亲笔起草,由徐建业转译成俄文,通过瓦西里的绝密电台发出。信中不仅详细通报了关东军正在集结超过七十万兵力于东北的情报,更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判断:
“根据我方从特殊渠道获得的信息综合分析,德国纳粹政权很可能在近期对苏联发动大规模突然进攻。其战略意图可能是以闪电战迅速击败苏联西部主力,夺取莫斯科。日本此次在东北的空前集结,极有可能是与德国协调行动,准备在德军得手后北上进攻苏联远东地区,或至少以此牵制贵军远东部队,使其无法西调增援。”
信的结尾,于凤至写道:
“我们理解苏联目前主要关注欧洲局势,但远东若生变,将陷入两线作战之危局。建议:一、立即加强苏满边境戒备,可考虑先发制人,对日军集结区域进行有限军事威慑,打乱其部署。二、加大对东北抗日武装的援助力度,我部可在敌后全力牵制日军,使其无法从容北上。三、若局势恶化,我北满根据地可作为贵军在东北的情报前哨和游击支点。为确保双方合作,建议派遣更高级别代表,共商应对之策。”
这封信的措辞大胆而直接,几乎是在教苏联人如何打仗。发出时,连徐建业都有些忐忑:“副总司令,苏联人会信吗?毕竟德国和苏联还有互不侵犯条约...”
“他们会验证的。”于凤至平静地说,“只要他们的情报系统不是摆设,就会发现德军在东线的异常调动。而我们提供的关东军情报是实实在在的,这能增加我们其他判断的可信度。”
第二封信,发往太平洋彼岸。
这封信的措辞要隐晦得多,通过那个神秘的“美国商业机构”渠道转递。于凤至在信中写道:
“据我方情报分析及国际形势研判,日本海军联合舰队近期可能有大规模异动。其战略目标可能是南下,夺取东南亚资源产区,并与美、英等国在太平洋爆发冲突。建议贵方加强对太平洋舰队主要基地的戒备,特别是夏威夷方向。日本惯用偷袭战术,望务必警惕。”
她没有直接说“珍珠港”,也没有提具体日期——记忆太过模糊了。但这已经足够引起重视,如果美国情报部门不是太迟钝的话。
第三份通报,发往国内各方。
于凤至以东北战区副总司令的名义,同时向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陕北中共中央、以及华北第一军张汉卿部发出紧急通报。除了通报日军在东北的空前集结,她还特意加了一段:
“另据我部派遣至苏联学习之气象、农业技术人员研究分析,受全球气候异常影响,我国华北、华中及西北部分地区,可能在今年年底至明年间遭遇罕见大范围旱灾。建议各方未雨绸缪,提前储备粮食,调整农作物结构,做好赈灾准备,以免天灾加剧民困,影响抗战大局。”
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借口”。那些去苏联学习的技术人员是真实存在的,用他们的“研究成果”来解释预警,既不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又能引起各方重视——毕竟,粮食问题关系到生死存亡。
三封信发出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最先有回音的是苏联方面。五天后,瓦西里带着一份加密电文找到了于凤至,这位一贯沉稳的苏联顾问脸上带着罕见的激动。
“于副总司令!莫斯科回电了!”瓦西里的中文因为激动而有些走调,“最高统帅部对您提供的情报给予了最高级别重视!您的判断与我们从其他渠道获得的情报相互印证!”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最高统帅部让我正式转告:第一,苏联远东军区目前常驻兵力超过七十万人,装备精良,并有完备的防御工事体系。关东军若敢北上,必将碰得头破血流。”
“第二,您关于德国可能进攻的判断...莫斯科已经在进行紧急评估。为感谢您的警示,也为进一步加强合作,苏联政府决定——”
瓦西里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派遣远东军区副参谋长、陆军中将安德烈·伊万诺维奇·格罗莫夫同志,秘密前来北满,与您举行高级别会谈!”
于凤至心中一震。陆军中将,远东军区副参谋长——这确实是“更有分量的人”。苏联人不仅信了,而且行动迅速。
“格罗莫夫将军何时抵达?”她问。
“十天内。”瓦西里压低声音,“行程绝对保密,请贵方做好接应和安全保障。将军将带来莫斯科的最新指示,以及...一份详细的援助清单。”
于凤至点点头。她知道,苏联人这么积极,不只是因为她的预警,更是因为看到了东北抗日武装的价值——在七十万关东军的背后,有一支熟悉地形、深得民心、能持续消耗日军力量的队伍,这对苏联的远东安全至关重要。
“请转告莫斯科,我们一定会保障格罗莫夫将军的绝对安全,并热切期待与他的会谈。”
瓦西里离开后,于凤至独自站在地图前。美方的回音尚未到来,国内各方的反应也还在路上。但她知道,自己投下的石子,已经开始在历史的湖面上激起涟漪。
徐建业轻声走进来:“副总司令,您真的认为...德国会打苏联?美国会在太平洋挨打?华北会闹大旱?”
于凤至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建业,你记得我们刚来北满的时候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撑不过那个冬天。”
“记得。”
“但我们撑过来了。不仅撑过来,还发展壮大。”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个世界很大,战争不只是中国和日本之间的事。德国、苏联、美国、英国...所有这些国家,都被一张看不见的网连在一起。而我们...”
她走到窗前,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而我们,正站在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上。我们要做的,不只是打仗,还要学会在这张网上,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争取最大的生机。”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了黑暗,照亮了连绵的群山。
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即将被打破。而这一次,于凤至决定不再被动等待,而是要主动握住命运的缰绳——哪怕只能握住一小段。
新的博弈,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