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扶着冯氏到榻上坐下,把冯兰芷有孕后发生的事情同她说了,冯氏听完,难以置信地瞧着崔琇:“这...这怎么可能?兰芷那孩子向来乖巧,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冯氏乍听觉得荒唐,可她知道女儿素来稳重,断不会信口开河。
她脸色骤然沉了,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震得茶盏一跳:“好一对狼心狗肺的母女!这些年我待她们不薄,但凡你有的,我何曾少过她半分?如今倒好,孩子还没落地,就敢算计到你头上!”
崔琇连忙握住冯氏的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不由心疼地轻轻揉着:“母亲这是何苦?再怎样生气也要顾惜自己,若真伤着了可怎么好?”
说罢,她转头唤青玉取了药膏来,指尖沾了些许,动作极轻地替冯氏涂抹着。清凉的药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冯氏低头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她眉目温婉,神色平和,仿佛方才说的那些糟心事都与她无关似的,紧绷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
她伸手抚了抚崔琇的头,叹道:你这孩子,倒比娘想得开。
崔琇抿唇一笑,手上动作不停:女儿只是觉得,为这些人动气不值当。她将药膏盖子轻轻合上,母亲的手还疼吗?
冯氏瞧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去年你姨母做的那事就叫我心惊,这回她提了东西进门,我收都没收,直接告诉她不合规矩。原想着兰芷到底是小辈,她娘做的糊涂事与她不相干,如今又怀着身子,就从库里给她也备了些补品。谁承想……你放心,母亲这点还是拎得清的,她们既要做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咱们也不必再顾念什么情分了。从今往后,咱们就维持着面子情吧,旁的我不会再多管了。”
崔琇眉眼一弯:“女儿方才还担心,您会替她说和。”
“哼,我岂是那样分不清轻重的人。”冯氏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些年我确实护着你姨母,可谁要是敢动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心肝,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崔琇笑吟吟挽着冯氏的胳膊撒娇,哄得冯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刚才那点子郁气早抛到了脑外,崔琇趁势劝着她用了些点心:“大宴上的菜色看着精致,实则又冷又腻,母亲用些点心垫垫。”
冯氏瞧着她红润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此前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人只要不短了精神,身体好生调养也就是了。
“听母亲方才话里的意思...可是姨母又惹出什么事了?”崔琇道。
提起这个妹妹,冯氏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兰……冯才人怀孕的消息刚传到宫外,你姨母立时回去发卖了你姨父新纳的那个小妾,你姨父碍着冯才人的面子,硬是忍下了这口气。谁知没过几日,她又动手责打了另一个怀了身孕的妾室,一尸两命……你姨父气不过与她争吵,叫她抓花了脸,两人闹到了咱家。”
冯氏是长女,比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大了整整六岁。母亲生下妹妹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熬到妹妹两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死前紧紧攥着她的手,要她一定好好照顾妹妹。
家中姐妹十几个,父亲根本不在乎,他一心盼着生儿子,很快便续了弦。新夫人生下儿子之后,父亲眼里就彻底没了她们,女儿嘛,饿不着冻不着,按规矩养着就是了。
冯氏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知道怎么养另外一个孩子,只能磕磕绊绊地学,努力拉扯妹妹长大。十四岁那年,她失足跌进荷花池,年仅八岁的妹妹竟从岸边捡了根竹竿想救她,结果自己也落了水。若不是正好有婆子路过,姐妹俩险些命丧黄泉。只是经此一劫,妹妹染上寒症,大夫嘱咐要好生调养才能于子嗣无碍。
冯氏总觉得亏欠了她,待她越发好,什么东西都先紧着她。
过了两年冯氏出阁后,便不能时时看顾妹妹,没多久又跟着夫君外放了六年,再回京城的时候,妹妹正在同永昌伯家中长子冯文彦议亲。
这永昌伯跟定安冯家祖上还有些渊源,只是爵位传到这一代已是徒有虚表,冯氏放心不下,特意托夫君出去打听了一圈,得知冯文彦本人没什么实才,将来也不过是承了爵位,在朝中领个虚职。
冯氏有心劝劝妹妹,才发现妹妹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又要从十几个姐妹中出头,竟磨出一身争强好胜的脾性。更让她揪心的是,当年落水留下的寒症终究伤了根本,大夫私下坦言妹妹在子嗣上怕是不易。
妹妹当时斜挑着眉梢反问:“姐姐莫不是瞧不上永昌伯府?以冯家如今的光景,能嫁进去做个正头娘子已是不易。”
婚后不久,冯文彦便原形毕露。他先是甜言蜜语哄着妹妹拿出嫁妆填补府中亏空,待妹妹产下一女后,更是一房接一房往府里纳妾。妹妹的性子越发乖戾,整日里不是打骂妾室,就是与冯文彦吵闹不休。
冯氏望着妹妹这般境况,心头如压了块沉石,深觉有负母亲临终所托,想着法子要让妹妹好过些。私下里给妹妹塞银钱,甚至不顾体面亲自登门,以崔家之势敲打冯文彦。
“母亲快别伤心了,您这些年已经尽力了,日子终究是要自己过出来的。如今姨母手上沾了人命,若再纵容下去,只怕是不好收场,父亲在朝中本就树大招风,若因这事被人参上一本……”
冯氏拭去眼角泪痕,眼底渐渐凝起决然之色:“这些年该劝的劝了,该帮的帮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见着你外祖母,我也问心无愧。你放心,如今她们母女一个在外头败坏你父亲官声,一个在宫里算计我儿,就算你外祖母今夜就托梦来骂,我也绝不会再心软!”
崔琇轻轻顺着她的背,冯氏忽然想起一事:“你哥哥来信说,皇后那位兄长确实有几分才干,如今已升任百夫长,与他颇为投缘。你既已站在皇后这边,你哥哥问...可要暗中相助?”
“不必。”崔琇轻叩案几,“戴罪之身本就敏感,何况还是皇后娘娘的母族,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呢!让哥哥按章程秉公处置就好,这样反倒对两家都好。”
冯氏若有所思地颔首:“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既如此,我回去便跟你父亲说一声。”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冯氏拉着崔琇的手,心中万般不舍:“你千万顾惜着自己,子嗣之事顺其自然便可。”
崔琇笑道:“母亲放心,我自然要先将身子调养妥当。待到秋凉时节,也确实到时候了。”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孙瑞的声音:主子,冯才人那边差人给夫人送了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