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云层中泻出几缕银光,马蹄声由远及近,自官道上疾驰而过。
晨光熹微,众人按例来给皇后请安,却瞧见魏晔一身常服端坐皇后身侧,众人眼中闪过惊诧之色,旋即慌忙行礼。虽说都知道魏晔昨日留宿在皇后这里,但他向来很少在请安的时候出现,倒是着实令人意外。
魏晔迟迟没有叫起,任由她们就这么福着身,目光慢条斯理划过众人低垂的脖颈,最后落在了贵妃身上。
他自然明白,这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手段心机层出不穷。然而有些底线,终究容不得她们触碰。
见此情形,众人心中不安了起来。这般阵仗必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们虽低眉顺眼地站着,心里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尤其是那些近日行差踏错的,更是惴惴不安。
能让皇上亲临过问的,必定不是寻常宫闱琐事。若为些许争风吃醋的小事便要劳动皇上过问,反倒会有损皇后的威仪。
而她们方才抵达行宫,断不会是行宫这边的问题——那便只能是京城出了变故。
眼下宫中留守的唯有贤妃与冯兰芷二人。贤妃素来稳重,想来是冯兰芷那头出了差池,既惊动了皇上,还让人连夜递消息,怕是她腹中的龙胎……
崔琇不过须臾便已了然于心,她垂着眼,稳着身子纹丝不动,做足了谦卑恭顺的姿态。
直到双膝泛起酸麻,才听见皇后温声劝道:“皇上,不如先让妹妹们起来吧!事已至此,慢慢查问便是。”
魏晔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这才松口道:都起来罢。
众人谢过恩后依次入座。
崔琇借着衣袖的遮掩,指尖悄悄按揉着发麻的大腿,正欲稍动足尖,便听见皇后叹道:“今儿一早得了宫中传来的消息,冯才人昨日发动了,奈何天不佑人,三公主落地不过一刻,便……殁了。”
众人闻言慌忙离座,齐声劝慰道:妾等恭请陛下、娘娘保重圣体,万勿过哀。
死了好啊!贵妃心中掠过一丝快意,当真是天遂人愿。只可惜那冯氏命硬,竟没跟着那小孽障一并去了。
魏晔沉声责问道:“贵妃,贤妃说是你故意派人将冯文彦的死讯递到了冯才人面前,以致于她悲痛过度,这才引发早产——此事,你可有话说?”
贵妃眼底喜色尚未褪尽,心中便惊疑不定,那人为何将消息传得这样快?猝不及防被魏晔当众质问,她慌忙跪了下来:“皇上明鉴,妾冤枉!”
她确实授意父亲处置了冯文彦,也安排了传递消息的后手。只不过她的计划是先任冯文彦的死讯自行散开,让冯兰芷自己听闻噩耗,这般不易引人注目。倘若贤妃命人封锁消息,届时她离宫前安排的人再出手也不迟。
难道那人沉不住气擅自行动了?不,不可能。
贵妃掐着指尖稳了稳心神:“不知指认妾的人是谁?请皇上将他传上来,妾愿意与他当面对质。妾倒要问问他,是谁指使他诬蔑妾!”
皇后道:“那人是承香馆的二等内侍邓平,贤妃妹妹审了他,那奴才原已招认是受你指使,只是后来却服毒自尽了。”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个蠢货是怎么办事的!这般急切将消息递进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有鬼吗?好在人已经死了,此事便还有转圜余地。
她倏然抬首,目光直直望向魏晔:“皇上明鉴,既是承香馆的内侍,妾又怎么会认识?!何况此人既然已经招供,那便是畏于皇上天威认罪,为何转眼又服毒自尽了?若是这人存了死志,为何又不在被抓住的时候服毒,反而要先吃一顿苦头?皇上,此事前后矛盾,分明是有人要构陷妾啊!”
魏晔摩挲着玉扳指,眸色晦暗不明——这正是蹊跷之处。
皇后面色冷淡地看着跪在下首的贵妃:“贵妃妹妹以为,有没有这种可能,那邓平原以为能瞒天过海,可最终却受不住刑讯交待了实情,又恐陛下雷霆之怒,所以便服毒自尽?”
“既然敢谋害皇嗣,横竖都逃不过一死。但凡聪明些,都晓得该选条痛快的路走。”贵妃扬眉直视皇后,“方才不过是皇后娘娘的猜测罢了。不过娘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妾,莫不是有人想栽赃到妾的头上,这才屈打成招?毕竟当时承香馆里外可都是贤妃的人,自然是想要什么供词就有什么供词。只可惜,那奴才倒有几分骨气,没肯替她把这脏水泼到底。又或者……贤妃害怕这奴才到了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杀人灭口。”
“这样说来,冯文彦之死亦是巧合,与韩家毫无干系?偏偏在圣驾离京后出事,实在是不得不让多想。”
贵妃道:“那冯文彦虽与我韩家生了矛盾,可此事既已有了圣裁,韩家自然不会违逆。只是不知……这冯文彦究竟遭了什么不测?”
“够了。”魏晔出声打断,冯文彦死状不堪,实在不宜宣之于口,污了嫔妃们的耳朵,“朕已命殿中省的人彻查,若被朕知道是谁伸了手——都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后,魏晔以手抵额,皇嗣接连夭折,他心中不是不难受的。
皇后轻抚过他的背:“皇上莫要多想,您正值盛年,后宫姐妹们身子也康健,您日后多去后宫走动,何愁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魏晔握着她的手,压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但愿如此吧!”
皇后在他手背上轻轻拍着,静待片刻方温声道:“三公主虽福薄,冯才人终究有过孕育之功。如今又损了根本,太医说她再难有孕,您看,是否该给她个位份上的体面?”
虽说当初跌倒是意外,怨不得冯兰芷,可她之后非但不静养,反倒搅得六宫不宁。他忽然想起安福曾低声禀报,后来崔琇曾去承香馆探望,出来的时候眼眶分明泛着红……
“不必了。”他冷哼一声,“仗着身孕几次三番闹事,这般德行实在不配。”
皇后低低应了声,便不再多言。殿内沉水香缭绕,她只是静静陪坐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