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晔神色微动,带着几分不解:“这是……?”
崔琇略有些局促:“妾听闻王妹妹有喜,原想着定要备份体面的贺礼,挑来挑去总觉着不满意。正发愁时,忽然想起前些时候皇上赏的玉石榴。”她指尖轻轻抚过锦盒,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石榴本就寓意多子多福,这玉又最是养人,给妹妹安胎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听闻这玉石榴竟是御赐之物,神色顿时微妙起来,殿内霎时静了三分。
王婕妤连连推辞:“娘娘厚爱,妾实在惶恐。这御赐之物贵重非常,又是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妾怎敢僭越?”
福充容语气里泛着酸:“昭充媛出手倒是大方,连这等宝贝都舍得转赠。只是御赐的东西到底不是寻常玩意儿,这般送来送去的,倒显得轻慢了圣恩呢。”
“充容姐姐为皇嗣祈福,甘愿在佛堂清修整月,这等苦心才令妾敬服。”崔琇抬眸望向魏晔:“原不该妄动御赐之物,只是王婕妤初初有孕又受惊悸,最需祥瑞之物安胎定神。妾想着万事都没有皇嗣要紧,纵使要担僭越之罪,也是心甘的……”
王婕妤垂眸掩住眼底快意。好个为皇嗣祈福!残花诅咒,她夭折的孩儿,近日受的惊吓,哪桩不是拜福充容所赐?昭充媛这话分明是在撕福充容的面皮。
不过一束蔫了的石榴花,她却禁足诵经整整三十日!皇上都说了她是为皇嗣祈福,这贱人怎的还抓着不放!
福充容将帕子拧得面目全非,自己还在这儿呢,就这般惺惺作态地勾引皇上!什么送礼,怕不是听闻圣驾在此,特特来演这出大戏。御赐之物也敢拿来作伐,当真以为皇上会吃这套?她倒要看看,待会儿轻慢御赐之物的罪名扣下来,这贱人还笑不笑得出来!
哪知魏晔竟微微颔首,眼底竟泛起赞许之色:“还是你想得周到,如此,这玉石榴便留在王婕妤处罢!”
福充容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音:“皇上,这……这可是御赐之物!”
御赐之物承载天恩,彰显圣眷殊荣,若任后宫妃嫔随意转赠,岂非将皇恩体面视同儿戏?
崔琇唇角噙着温软笑意:“充容姐姐谨守宫规,当真令人钦佩,实是妾等的典范,只这宫规之外亦有人情。皇恩浩荡,若能借这吉物与王妹妹同沾圣泽,岂非两全其美?”接着她又蹙了蹙眉,露出几分困惑之色,“姐姐若认定御赐之物不可转赠,怎的今早还说要将御赐首饰赠与妾……莫非是诓妾玩的?”
福充容面色一僵,她万万没想到崔琇竟会当着圣面提及此事。崔琇这话问得刁钻,若认了这话,便是承认自己戏弄于她;若矢口否认,方才那番义正辞严岂不成了笑话?
魏晔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分明是记着仇,在这儿跟他告刁状呢!
他目光落在玉石榴上:“罢了,皇嗣屡遭波折,这玉石榴……便留着镇一镇也好!”
崔琇并未急着命青玉呈上玉石榴,反而转向太医:“虽说美玉养人,但品类繁杂各有忌讳,而且这玉在涵碧馆中摆了些时日,还是请太医瞧一瞧,免得妾一片好心反倒误了王妹妹的胎。”
御赐之物岂会有差池?魏晔见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怜意。想来那麝香之事确实惊着她了,终究还是微微颔首:准了,让太医验看便是。
待太医再三确认无误后,崔琇才真切地松了口气,她示意青玉将玉石榴妥帖安放,又轻声嘱咐王婕妤:“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往后一应饮食器物,定要叫人仔细查验才是。”
昭充媛既当众削了福充容的颜面,又处处为她腹中骨肉筹谋,王婕妤心头一热,望向她的眼中盈满感激:姐姐教诲,妹妹定当时刻谨记。
崔琇款款起身,朝魏晔福了一礼:“眼见着该传午膳了,礼已经送到,妾便先行告退,皇上可要多陪陪王妹妹才是。”又对着福充容莞尔,“姐姐若是得闲,可愿移步涵碧馆?妾今日特意让膳房备了糟鲥鱼,佐着新摘荷叶熬的莲蓬汤,这暑气正盛的天儿,倒是开胃得很。”
福充容自是不好留下,却也不愿与崔琇一同用膳:“崔妹妹点的菜倒是新鲜,只是本宫近来脾胃虚弱,怕是消受不起,还是妹妹自个儿慢慢享用为好。”
二人刚踏出殿门,福充容便倏地沉了脸色,广袖一甩,径自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魏晔陪着王婕妤用了膳,嘱咐她好生休养:“朕已吩咐殿中省调拨老成宫人过来伺候,这暑天酷热,你且安心在殿中静养。略作沉吟,又补了句:若缺什么,只管去寻皇后。
王婕妤眼波盈盈地望着魏晔,指尖不自觉地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妾谨遵圣谕。她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声音微微发颤,今日若非张御女恰巧路过……这会子想起来,仍觉得后怕得很。
她其实想问皇上会如何处置福充容,只是唇瓣轻启又抿,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魏晔轻扣两下案几:“张御女有功,朕自有封赏。至于福充容……她事先既不知情,你莫要同她计较。”
她原以为昭充媛那番话,多少能让皇上对福充容生出几分嫌隙,却不想竟连句重话都没落下。
王婕妤指尖蜷了蜷,唇边却绽开一抹柔顺的笑:“妾听皇上的,方才只是忧心皇嗣……如今既知福充容是无心之失,妾便安心了。”
魏晔派人送来了堆积如山的赏赐,王婕妤木然望着,只觉得心头鲜血淋漓。
这究竟是她怀孕后的恩赏,还是皇上用来堵她的嘴的?她第一个孩儿悄无声息地化作了血水,虽说福充容并非有意,可看着她圣眷愈浓,心里头怎么都过不去。
只是这日子还得过,当初她花了好长的时日才说服自己放下,如今腹中这个孩子险些又折在福充容手里!而皇上竟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凭什么?
王婕妤的手缓缓覆上小腹,低垂的眉眼间凝上了一层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