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充容正无计可施之际,魏晔于晨省时分驾临凤仪宫。
崔琇随众人一同行礼后便静坐一旁,心知冯兰芷早产之事今日便会尘埃落定。
福充容往日高昂的下颌此刻微微低垂,略有不安地绞着帕子,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朝冯兰芷斜去一记眼刀,那目光淬了毒似的,恨不能在对方脸上剜出个窟窿。
冯兰芷丝毫没有察觉,眼眶泛红地偷瞥了一眼上首威严的帝王,一副似有千般委屈的模样。实则心头早已雀跃不已,想来今日皇上定会宣布对自己的封赏,虽按着规矩只能是个美人,但好歹皇上的态度能叫福充容收敛几分。
魏晔眸光冷峻地扫过殿内众人:“才人冯氏怀嗣期间未能善尽保育之责,致使三公主未能足月而殇,实乃大过,念其孕育辛劳,姑且保留才人位份,即日起撤去玉牌,非诏不得近御前。”
最后一字落下,冯兰芷猛地抬头,如遭雷击般望向魏晔,直到皇后不悦地蹙眉:“冯才人还不谢恩?”
她这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明鉴!妾早产实乃贵妃派人惊扰所致!贤妃娘娘可为妾作证!”
没有预想中的晋位嘉奖,反倒是被生生折断了所有前程!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她脑海中疯狂回响着这句话,引起阵阵嗡鸣。
魏晔眼底闪过一丝厌弃,眼前这张泪痕斑驳的脸,无端让他想起冯文彦死时的满城风雨,而冯兰芷前几日又在朝臣面前闹出丑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简直是将他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福充容的心一下子就定住了,指尖闲闲拨弄起腕间的翡翠珠子。
皇上既厌弃冯氏至此,那几巴掌想来也算不得什么,至多不过抄几卷《女戒》罢了。她唇角不自觉勾起,到时候在皇上面前撒撒娇,还怕讨不回圣心?
她一扬下巴:“放肆!冯才人莫非想抗旨不成?都道孕期前三月最该小心,你却有闲心去昆玉阁折什么劳什子的腊梅!意外跌倒后太医千叮万嘱要你卧床静养,你倒好——三天两头使唤昭充媛,还惊动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依本宫看,皇上说你未尽保育之责,真是半点都不冤枉!”
冯兰芷气得浑身发抖:“你血口喷人!那夜明明是你推搡王婕妤,连带着撞倒了我,否则我又怎么会需要静养!你还害得王婕妤流产,你手上沾着皇嗣的血,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你!”福充容被噎得不轻。
冯兰芷指尖突然调转方向,直指一旁静坐的崔琇:“还有……”
贤妃呵斥一声:“冯才人这是癔症又犯了不成?”
冯兰芷一顿,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若将崔琇诱她停用补品之事和盘托出,岂非自认疏忽之罪?就连贤妃也要受牵连。
贤妃起身,冲着魏晔和皇后福了福:“启禀皇上、娘娘,冯才人自三公主夭折后便神思恍惚,太医说是染了癔症,情绪激动时易发作,需静心将养。”
魏晔神色一沉:“朕看她确是疯魔了,既如此,那便好生养着。来人,送冯才人回宫!”
冯兰芷还欲再辩几句,安福一个眼色,两名内侍立刻架起她往外拖。
她挣扎间扯落了半边发髻,珠翠零落一地:妾冤枉——
转过门喊声戛然而止,只传来阵阵呜咽,想来是叫人堵了嘴。
魏晔轻叩几下案几,惊得众人屏息:“至于贵妃,三公主因她早产,即日起,每日辰时在朝霞殿跪省半个时辰,百日为限。”
魏晔丢下一句望你们引以为戒便出了殿门。
皇后也没多说什么,略一抬手示意众人都退下。
福充容来时的忐忑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又趾高气昂了起来,嫌恶地扯了扯身上素净的衣料,她不耐烦地催促着宫人加快脚步。
晌午时她又遣南星往太极宫送点心,这回竟是安福亲自出来接的。
福充容倚在软枕上,指尖绕着新换的鎏金流苏把玩。
皇上既肯接她的点心,便是揭过这桩的意思。想来那几巴掌虽失了体统,惹了皇上生气,但皇上终究念着旧情。
她对镜理好最后一支金镶红宝步摇,抿唇一笑:“冯才人走得急,还没听到皇上对贵妃的处置。本宫最是心善,合该去告知一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承香馆的时候,冯兰芷正倚在床头,惨白的脸衬得眼底血丝愈发狰狞。
见到来人,她猛地攥紧锦被:“你来做什么?”
福充容此刻心情颇佳,倒也没计较她的失礼,她施施然落座:“你……得急,眼下还不知道皇上对贵妃的处置吧?本宫这不是瞧着你可怜,特意过来支会你一声。”
冯兰芷目光涣散,对贵妃受罚的消息无动于衷。比起贵妃受罚,她更关心自己的前程,眼下她已经什么来日都没了,贵妃罚不罚的,于她已无甚分别。
福充容见她毫无反应,顿觉索然无味,便提起了她掌掴冯兰芷的事:“说来有趣,本宫原以为那几巴掌总要换几卷《女戒》抄抄……谁知皇上提都未提。你那日在太极宫外头跪了半个时辰,可算是白费了。”
冯兰芷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血痕:“我的笑话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可以走了。”
说罢闭着眼睛不再看福充容。
福充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转而浮起抹意味深长的笑:“也是,冯才人既得了癔症,自然要好生养着。横竖疯妇不得侍君,妹妹往后……可算能安心将养了,未免你病中沉闷,本宫会常常来探望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若说撤牌尚有一丝可能复宠,那这二字,却是断了她所有念想。
贤妃!贤妃!冯兰芷心中突然涌起滔天恨意,前几日强压下的不甘此刻破土而出,在血脉里疯长。
福充容的目光在冯兰芷脸上稍作停留,像是窥见了什么趣事。她施施然起身,优雅地抚平袖口,留下一句来日方长,便领着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