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魏晔与皇后远去,贵妃眼风如淬了冰的刀锋,斜斜掠向崔琇:“昭充媛当真是好志气,竟想着算计韩家,算计本宫,不知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博陵崔氏的意思?只可惜你这选人的眼光可不怎么样,区区御女也敢生出背主的心思,本宫碾死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下回再挑狗的时候记得拣条伶俐的,免得爪牙不利还反噬自身,贤妃觉得本宫说得可对?”
贤妃面上未见半分波澜,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贵妃娘娘说得是。”
宋宝林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恨意,旋即又变得低眉顺眼。
崔琇略显不安道:“娘娘明鉴,妾确实未曾行此悖逆之举,一切皆是张御女会错了意。方才在御前,她已亲口认了罪,皇上也已处置了她,娘娘您不也认为是她存心攀诬,欲搅扰宫闱么?”
贵妃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昭充媛当真是牙尖嘴利得很,可惜也就骗骗张御女那等没脑子的蠢货。你不过是仗着本宫拿不住切实证据罢了。”她的目光在崔琇的小腹上一扫,“怎么,真以为凭着肚子里这块肉,就能横行无忌了?这宫里的变数……还多着呢。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还未可知呢。”
“娘娘。”宋宝林截断了话头,“您到了该回宫用药的时辰,您的身子要紧,还是早些回去吧……”
贵妃的话被骤然打断,极为不悦地横了宋宝林一眼,却未再发一言,只冷哼一声,拂袖扬长而去。
她一走,贤妃片刻都不曾耽搁,扶着露白的手径自上了轿辇离开。
宋宝林飞快地朝崔琇屈膝一福,匆匆去追贵妃。
孙瑞面上笼着一层忧色:“主子,奴婢觉着贵妃娘娘方才似乎话里有话,尤其是她瞧您肚子的那一眼,阴冷冷的,实在叫人不安,往后的日子,咱们千万要更加小心才是。”
崔琇抬手将披风拢得更紧了些:“何止是她,要防备的人多着呢!这孩子想要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咱们费心的日子且长着呢!”
青玉见崔琇面有倦色,轻声劝道:“主子,离开戏还有半个时辰,此刻再回仙客轩歇息怕是来不及了。淑妃娘娘的芙蓉宫就在前头不远,不如且去那儿稍坐片刻,养养精神也好。”
淑妃午睡方醒,便听紫绡进来回禀,道是昭充媛来了。
她微微一怔,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她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淑妃虽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已漾开了笑意,亲自起身把人迎了进来,打发紫绡去给崔琇倒水。
两人在榻上坐定,淑妃瞧着崔琇眉宇间掩不住的倦色:“妹妹素来有午睡的习惯,这冬日里正是好眠的时候。我方才还想着,你这会儿该是刚起身梳妆……怎的突然到我这儿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姐姐快莫要提了。”崔琇从青玉手中接过茶盏,低头浅浅啜了一口,这才将张御女之事原原本本地向淑妃道来。
淑妃眉尖微蹙,眼底浮起一层忧色:“张御女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地嚷出来,纵然妹妹眼下周全了过去,可到底牵扯了前朝,只怕皇上心中始终会存个疑影儿,咱们须得早做筹谋才是。”
“当初落这步棋也不过是颗冷子,原也未曾奢望她真能搅动风云,成固可喜,败亦无伤大局。”崔琇垂眸,指尖轻抚小腹,脸上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倒是姐姐……不觉得此事来得,正是时候么?”
淑妃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腹上,倏然明了,抚掌轻叹:“啊呀呀,是我想得浅了。皇上如今最看重你这胎,连宫外都是知晓的,偏偏此时有人来攀扯你。咱们皇上疑心完你,转念就该疑心是否有人蓄意构陷你。这有皇子的,自然首当其冲,而本宫早已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贵妃。更妙的是,这张御女本是贵妃的人。妹妹开口留了她性命,莫非是……欲将这枚棋子,留待日后?”
“何须咱们再费周章?”崔琇眸光幽微,“以贵妃的性子,岂会容得下一个背主之人……安然无恙?”
淑妃轻啜了一口茶:“如此一来,究竟是为泄一时之愤,还是为求死无对证,可就真真说不清了。端看皇上,肯信哪一种说法了。可若……皇上信了贵妃呢?”
“咱们谋算来谋算去,终究难保事事皆能尽如所愿。”崔琇莞尔一笑,“不过凡事皆有一利一弊,输赢岂在表面?败,亦可为‘势’之所倚,且待风起,再顺势而为便是。”
淑妃笑意愈深:“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听得妹妹这话,心中自是安定了不少。离戏开场还有一会子,快些把这珠冠卸下来,就在我这榻上歪一会儿,养养神最要紧。”
崔琇也不推辞,由着青玉上前,轻手卸下那顶繁复的珠冠,为她揉按起肩颈。殿内暖意融融,熏得人四肢百骸渐渐松泛,睡意悄然袭来。
正朦胧之际,却觉青玉在耳畔轻声催促:“主子,时辰将至,该整妆赴宴了。”
淑妃见崔琇蹙着眉尖,唇角紧抿,不由笑道:“难得见妹妹这般着恼的模样。且先舒散片刻,时辰尚还宽裕。冬日里天黑得早,又冷得厉害,想来宫宴也不会持续太久。”
二人收拾齐整,便一前一后出了宫门,只见宫道上已有不少轿辇迤逦而行。
宫人们手捧点心瓜果,步履匆匆。
一名内侍脚下忽地一个趔趄,猛地撞在前头那人的背上,后头的人收势不及,接连被绊倒在地,竟带倒了一大片。
果子咕噜噜滚落一地,点心更是摔得粉碎,酥皮馅料狼藉不已。
管事内监急得跺脚,压着嗓子厉声斥道:“一群蠢货,还不赶紧收拾干净!若待会儿冲撞了哪位主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与这厢的忙乱截然不同,崔琇先是安然听了半晌戏,继而移步晚宴赏起歌舞。
经了午间那一场风波,福充容倒难得沉默了下来,不再出言讥讽崔琇胆子小了,她自己也并不怎么动筷子。
青玉俯下身子,自袖中取出一个素绢小包,低声道:“主子,您先用些点心垫垫,这是方才尺玉姑娘悄悄塞给奴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