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领着人急匆匆赶到,一众宫人手脚利落,泼洒热水,清扫冰面,不过片刻便清出一条路来,又迅速铺上地毯。众人小心搀扶着崔琇与慎婕妤,一路护着往仙客轩行去。
到了仙客轩门前,崔琇瞥见宋宝林竟也跟在后方,眸光当即一冷,淡声道:“眼下情形纷乱,本宫无暇待客,宋宝林请回吧。”
宋宝林似想说些什么,却被早已候在门前的红钏抬手拦下。
红钏神色恭谨,姿态却不容置疑,只侧身道:“宝林娘子,请。”
她只得悻悻止步,勉强笑道:“妾身原想或许能略尽绵力,既昭充媛不便,妾便改日再来问安。”
说罢,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这宫道上的薄冰,方是宋宝林真正的杀招。上午宫宴那一出,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虚晃一枪罢了。
她布下这环环相扣之局,为的便是叫昭充媛跌倒流产。一则对贵妃有了交代,可进一步取得她的信任,二则亦可在宫道上援手,趁机接近昭充媛,还顺势铲除了张御女,谁叫她敢在贵妃面前告自己的状。
张御女只知候着崔琇用燕窝时扑出来假作提醒,如此俗套的伎俩,宋宝林自是瞧不上的。
这法子虽得了个救命之恩,但恩情这玩意,须得对方肯认、肯记,方算得数。若那人根本无心念恩,一切便是徒劳。更何况,恩情如水,终有流尽之日,岂能长久倚仗?
若能在昭充媛脆弱之际相伴左右,助她重振旗鼓。这般日积月累、共渡难关的情谊,远比那区区一次救命之恩,来得更深更稳。
岂料她千般算计万般谋划,到头来竟被半路杀出的慎婕妤截了个干净!
宋宝林心中恼恨,却不得不强压怒火着手善后。眼见昭充媛此番动了真怒,她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侧首低声吩咐兰巧:“稍后你寻个由头出去,命人将那小内侍处置干净。手脚利落些,别叫人瞧见了。”
红钏早已命人备好热水、纱布与伤药。
慎婕妤刚进屋,便被扶着在桌旁坐下,杏雨捧着铜盆近前,梨云则小心翼翼地去解她手上染血的绢帕。待看清她手上的伤势,红钏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这已是慎婕妤反应迅疾的结果了!若换作是自家主子,莫说手腕,只怕连胳膊也要摔折了。
红钏定了定神,取了用沸水煮过的软棉帕子,轻声道:“慎婕妤,奴婢需先为您清理伤口,或有些疼,请您暂且忍耐,奴婢手下会尽量轻些。”
慎婕妤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安禾在一旁插不上手,急得伸长脖颈,连声低唤:“姐姐千万轻些……轻些。”
接连换了几盆水,才将那伤口处的血污尘泥尽数洗净。慎婕妤早已疼得冷汗涔涔,额间一层水光,却始终紧抿着唇未曾出声。
陆太医随江顺匆匆赶来,来不及行礼便疾步上前,俯身要为崔琇请脉。
崔琇摆了摆手:“我无碍,陆太医先看看慎婕妤的伤。”
虽说被慎婕妤摔倒的事惊到了,但崔琇到底事先心里有准备,片刻间就稳了下来,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趁着等人的功夫,青玉也悄悄替她探过脉象,她腹中胎儿安稳如常,并无丝毫异状。
慎婕妤掌心的擦伤看似骇人,实则并不深,反倒是那两根自根处折断的指甲更为棘手,断裂的甲片深嵌甲床之中,陆太医只得先以烧酒为她清创消毒,再行处置。
托崔琇的福,宫中用酒皆是精炼蒸馏过的烈酒,效力虽强,却也格外灼痛。酒液沾伤的瞬间,慎婕妤脸色骤然惨白,牙关紧咬,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崔琇目不转睛地瞧着,今日若不是慎婕妤,此刻受这份罪的就是她自己了,她得好好看着,牢牢记着。
魏晔随皇后一同回到凤仪宫,两人换了常服,正于桌边对坐共用宵夜。魏晔眼前摆着的,正是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瞧着这道点心,他不由想起崔琇笑吟吟与慎婕妤分食的情形,信手拈起一块送入口中,颔首道:“嗯,滋味确好。难怪昭充媛那般吝啬,连福充容也舍不得分予一块。”
皇后闻言轻笑,柔声道:“皇上这话在妾这儿说说便罢了,可万莫传到崔妹妹耳中。她如今啊,心眼越发小了——前番淑妃不过说她脸圆了些,最后可是赔了一整套头面,才将人哄转回来呢。”
魏晔闻言失笑,摇头道:“朕就说她如今怎越发小性子起来,原是你与淑妃纵出来的。你们几人素日往来亲密,情谊深厚自是常理。只是朕今日瞧着,她与那慎婕妤竟也分外熟稔,倒叫朕有些意外。”
皇后似想到什么,索性将银箸放下,莞尔道:“妾瞧着,崔妹妹怕是教慎婕妤的美色给迷住了。她总说,有孕时多瞧瞧容貌出众之人,将来孩儿生得也格外俊俏。”
魏晔挑眉:“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歪理?这孩子的长相总不是随了爹娘,岂是看几眼旁人便能改的?”
皇后也觉得有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闲闲说起崔琇孕后的趣事来。
杜康自殿外疾步而入,神色凝重,躬身禀道:“皇上、娘娘,仙客轩孙瑞来报,昭充媛回宫途中受惊,腹痛不已,已急召太医前往诊治。”
等魏晔与皇后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崔琇面色苍白地倚在床榻上,见二人入内,她挣扎欲起身,还未开口,泪已先落。
魏晔疾步上前,于榻边坐下,一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好生躺着,不必起身。”
皇后却瞥见慎婕妤坐在一旁,双手裹得严实,不由讶然:“慎婕妤?你怎会在此?”
崔琇闻言更是哽咽难抑,泪落连珠:“今日若非慎婕妤舍身相护,妾身只怕、只怕已遭不测……”
青玉上前福了福身,将事情缓缓道来,就连慎婕妤主动提议同行,乃至换辇先行的细节,也一一禀明。
皇后沉声道:“连日晴好并无雨雪,宫道何来薄冰?此番真是万幸,若非慎婕妤机警,只怕此刻……就要惊着太后了。”
魏晔面沉如水,听罢首尾,冷声道:“将今日值守宫道之人,悉数押来。”
好好的寿宴,白日里才有个张御女跳出来攀咬崔琇,夜间又生出这等事端,若有人诚心不愿让他过个安生年,他也不介意紧一紧他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