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人被发还本家的消息,如一阵风似的刮过,整个后宫都为之震动。那些动过偶遇心思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无不抚着胸口连连念佛,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然而,当知晓崔琇那日也在昆玉阁,这消息的风向便悄然一转。众人皆心照不宣,认定宋才人必是不开眼,触怒了崔琇,才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再提起昭宁宫,语气里也添了十二分的恭敬。
“哈哈哈,妹妹你是不知,如今你这风头可是独一份儿了。连我宫里最不懂事的小宫女都知道,这满宫里谁都能得罪,唯独妹妹你,那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万万不可开罪。”淑妃拍了拍胸口,作出副后怕的模样,“幸而昨日我不得空,没与妹妹同去,否则可不就成了碍眼的了?”
淑妃用过早膳便径直来了昭宁宫,像极了前世办公室里冲在吃瓜第一线的同事。
崔琇闻言,无奈地抚了抚额,一面示意宫人看茶,一面软声道:“姐姐怎也拿这话来打趣我?旁人不知内情胡乱编排也就罢了,难道姐姐还不清楚吗?”
淑妃这才收了玩笑神色,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哼,宋家这一双女儿,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想来皇上也是忍够了,他们莫不是真以为,扳倒韩家是全凭他宋家的功劳?”
从前皇上对韩采女诸般隐忍,那是顾忌着她身后的韩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家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三番五次的捋虎须。
崔琇轻轻摇头:“宋才人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甚至可说有几分急智。只可惜,眼界拘于方寸宅院,所学尽是内宅争宠的手段。放在寻常人家或可周旋,但在这宫闱之中,若连时势都看不分明,便是取祸向死之道了。”
莫说是宋才人,便是其父宋鼎,眼下看来也绝非深谋远虑之辈。靠出卖旧主换来的泼天富贵,若是个明白人,便该深知此乃烈火烹油之势。此时最要紧的,是沉心静气,为皇上踏实办差,同时让宋美人在宫中谨言慎行,用上数年光阴,慢慢将“卖主求荣”的名声,洗刷成“忍辱负重为国除奸”的忠义。待根基彻底稳固,再徐徐图之,如今这般急切,简直是自取灭亡。
偏他父女二人,竟将这检举之功当作通天阶梯,一个忙着往宫闱塞人,一个谋划子嗣以图将来。他们全然忘了,在皇上眼里,身为臣子,检举逆党本就是分内之事。
淑妃嗤笑一声:“根儿上便是歪的,怨不得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她摆摆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崔琇,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我瞧着以妹妹如今的宠爱……怕是很快就能给咱们小七添个弟妹了吧?”
崔琇只觉一股热意直往脸上涌,双颊顷刻间如火烧一般。
天杀的魏晔!
昨日见他心情不虞,崔琇便邀他至昭宁宫共进午膳,谁知这人竟就此赖着不走了,生生盘桓了一下午!先是揪着她藏私说事,非要她抚琴唱曲。末了,又翻出她入宫只献过一次舞的旧账,硬是磨得她无可奈何,又跳了两支才罢休。
既是跳舞,自然少不得要召乐工伴奏。那般动静,六宫谁不知皇上在她宫中待了一整日?也难怪宋才人一事传出来,众人会将缘由归到她的头上。
崔琇原想着,等他尽了兴,晚间总该是要走的,毕竟那么多新人都盼着他呢!谁知他非但没走,还推说夜深霜重,顺势便留了下来,早早便将她拢入帐中,耳鬓厮磨地闹了许久,直至月过中天才彻底尽了兴。
因着下雪,皇后一早便传了恩典,免去了众人的晨省,淑妃到时,崔琇方才梳洗完毕,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呢!
都是过来人,这点女儿家的情状,岂能瞒得过淑妃的眼睛?
崔琇饮了一口茶,只当没听出淑妃话中的揶揄,强自镇定道:“七皇子才多大,我如今尚且顾不过来呢,哪里还能再来一个?”说着便将话头引开,“倒是听闻四皇子近来勤勉上进,姐姐想必也能稍感宽慰了?”
提起四皇子,淑妃面上漾开笑意:“他近来确实懂事了不少,若能一直如此,我真要去慈元殿烧香念佛了。我也不求他学问多精进,但求明事理知进退便可。说来,还真是多亏了大皇子从旁引导。”
上次大皇子抱恙,四皇子便主动担起了给他讲课的责任,如今也是一样,只不过多了个二皇子。
二皇子自打醒了以后,便与大皇子形影不离,将日常用度尽数搬去大皇子院中不说,还与他同寝同食,任谁劝说也不肯挪动半分。兄弟之间愿意如此亲近,李氏自是乐见其成,回禀了魏晔之后,便也就由着他们了。
起初,二皇子与四皇子很不对付,两人都觉着对方抢了自己的兄长,整日里争风吃醋,闹得像一对乌眼鸡似的。最后还是大皇子出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他们各自老实下来。
淑妃似是想起什么极有趣的事,掩唇笑道:“也真真是难为大皇子这孩子了,眼下在那两个小的跟前,竟是多看谁一眼都不成。用了四皇子递的果脯,立时就得接二皇子捧的茶,半点偏颇不得!”
崔琇不禁莞尔:“可见孩子们本都是赤子之心,若没有小人在其间拨弄,哪里来的这许多不和?”
淑妃闻言,眉头轻轻一蹙,压低声音道:“栖芜馆那位,自打这场雪下来就染了风寒,如今眼见着一日重过一日……说起来,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偿了。”
三皇子与二公主夭折……不也是因着风寒么?
皇后早已将那日瑞宁宫里的决议透与她们知晓,因而崔琇此刻并不觉意外,眼下尚不确定的是,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宋美人。
崔琇转眸望向窗外。
昨日犹见晴光,今日却又阴云暗生,朔风在殿宇间低回,隐有风雪欲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