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崔徵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博陵本家就试图与他重修旧好,只是崔徵对此一概冷眼相待,连他那位亲爹登门,最后也是甩着袖子离开的。
旁人都暗中笑他傻,放着博陵崔氏这棵百年大树不倚,只怕是官路走不长的。可谁曾想,崔徵非但没倒,反而愈发得了圣心。
崔徵能在朝堂立得住,还管着户部,除却自身手段本事,焉知没有他与崔氏划清界限的原因?
可他终究姓崔。
魏晔这些年对世家的打压日渐凌厉,若有朝一日真要动博陵崔氏,最快的法子便是直接除去崔徵。没了这最出息的一支,博陵崔氏想再如何,也得等另一个“崔徵”立起来,而这中间的时间,已足够魏晔将崔氏一点点蚕食殆尽。
随着崔琇的长兄从了军,二兄入了仕,如何让崔家这艘船在帝王心术的惊涛骇浪中平安靠岸,便成了迫在眉睫的难题,这也是崔琇选择入宫的原因。
既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那博陵崔氏也得想法子一同保下来。
魏晔要砍了博陵崔氏这棵树,拦是拦不住的。唯今之计,只能趁那斧钺尚未落下之前,自己先动手,将这个树修剪一番,让它在魏晔眼中失了威胁之态,才能换得一线生机。
此事单凭崔徵一人,根本无法办到。虽说博陵崔氏族中,也有看清魏晔意图的明白人,但这样的人太少,声音也太弱。莫说有所作为,便是透出一点意思,怕就要被族中那些仍醉心于世家荣光的老古板们,用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或许等上几十年,待到这些明白人自己也熬成了族中耆老,掌了话语权,此事便能徐徐图之。可魏晔的刀,不会等,崔家没有时间可以蹉跎了。
除非,有一个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人站出来,能让崔氏上下,心甘情愿听其号令。
如今世上还有什么能越过皇权呢?
崔琇虽只是后宫嫔妃,可她枕边睡着的是皇上,怀中抱着的是皇子,若她的儿子能登帝位,博陵崔氏便可一举登天!
光是想一想,便足以让整个博陵崔氏来帮衬她了。
早在崔琇晋位充媛时,博陵崔氏那头便迫不及待地送了金银财物上门,只不过这些示好,被崔徵一次又一次地拒之门外。
若是来者不拒,时日一久,博陵崔氏难免会觉着自己也有指手画脚的底气。但如今,这一道道闭门羹叫他们清醒,在这桩“合作”里,能说了算的,从来只有崔琇一人。
故而当崔徵将崔琇要收拾范家的消息递过去时,一直苦于寻不到门路攀附的崔氏,卯足了劲要把事情办得漂亮,也是在这时,崔徵察觉到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挑拨着崔、范两家的关系。
“你父亲遣人细查了,里头有其他几个世家的影子,这倒不稀奇。”冯氏蹙紧眉头,声音压得更低,“可还有一家……查来查去,竟绕到了与淑妃娘娘母家林家交好的孙家头上。你说……这会不会是淑妃的意思?”
虽说自家女儿与淑妃交好,两人也一同经历过些风浪,可到底淑妃是有儿子的,从前崔琇未进宫时,皇上最宠的也是她。这深宫步步险境,多存一分提防,总归是错不了的。
崔琇闻言,指尖在茶盏边沿微微一滞。
她蹙眉思量了片刻:“父亲可探到林家近日有什么动静么?”
崔琇入宫晚,淑妃宫中伺候的,早就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了。贸然换人或收买,极易露了行踪,反倒是宫外的林家更好下手些。这宫里的女人,任凭手腕多高,要想成事,终究少不了母家在宫外的支撑。
当初淑妃与她推心置腹后,崔琇便传信给崔徵,让他设法安插了几个眼线进林家,还收买了一位在林家多年的老管事。若非早布下这步暗棋,空口白牙的,崔琇哪里就敢轻信淑妃。
至于如今她与淑妃之间的情意,皆是后来在风波诡谲中携手趟过,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都是后话了。
冯氏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曾听过。可若不是林家的意思,孙家好端端的,何苦来蹚这浑水?他们就不怕万一被范、崔两家察觉,平白招来祸事么?”
与林家交好的孙家,还不是林家的示意……
崔琇心头猛地一跳:“告诉父亲,切莫再查下去了,只做不知便是。我怀疑……是皇上。”
淑妃从前既与皇上达成了协议,那林家、孙家自然也没少为皇上暗中效力。如今绕过林家,直接找上孙家,多半是不想惊动了淑妃,以免消息辗转传入崔琇耳中。
冯氏也是唬得脸色一变,险些失了声:“皇……皇上?!”她慌忙将声音压得极低,身子往前倾了倾,“皇上这么做,难道是对你有什么不满?”
崔琇摇了摇头:“眼下应当还没有。只不过能叫两家彼此削弱的大好机会,换作是我也绝不会错过的。我传话给父亲,不也正是想借范家的力,修剪掉崔家那些过于招风的冗枝么?”
急着想在崔琇面前邀功的,自然是做着崔氏“一步登天”美梦之人,而这些人,恰恰是崔琇要除去的。反倒是族里那些宁肯断尾也想保住根基的明白人,此刻恨不得离崔琇越远越好,哪里会主动往前凑。
至于特意选用与淑妃母家有关联的孙家……崔琇心中冷笑一声,看样子皇上并不乐见她与淑妃和平共处。
周岁宴后,七皇子抓了玉算盘与金麦穗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前朝后宫。
这日,戚宝林与几位同期入宫的嫔妃,在水榭间纳凉闲话。
胡御女目光四下里一扫,见无旁人,拿团扇半掩着唇:“都说七皇子得皇上喜欢,还以为是如何了不得,谁知竟抓了这些俗物。人家六皇子当初可是抓了方印章,那才是贵器之兆!不像七皇子,又是算盘又是麦穗的,难不成日后真要去种地行商不成?”
宁御女上回被崔琇的威势吓得不轻,此刻只垂着眼,专心拨弄着茶盏里的浮叶。
倒是周宝林抿唇一笑,闲闲接口:“怪不得呢。琼芳宴那日,德妃娘娘放着满殿的命妇不理,倒与那几个商贾出身的妇人相谈甚欢。依我看哪,七皇子怕是随了根了。”
戚宝林蹙了蹙眉,站起身来:“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些琐事未料理,便先告辞了。”她转向身侧的刘宝林,“妹妹不是早先说好要帮我搭把手的?正好,一同回去吧。”
刘宝林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身,跟着戚宝林一道离开了。
周宝林瞧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不过几句闲话罢了,偏她一副清高模样,没得扫兴。”
宁御女“啪”地一声将茶盏搁在了石桌上,捂着肚子就往外走:“我、我腹中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说罢,脚下生风地走了,转眼就出了水榭,哪里看得出半分不适的模样?
待拐过一丛嶙峋假山,确定那边瞧不见了,宁御女才长长舒了口气,直起腰身。不料一抬眼,正瞧见王修媛领着几名宫人,从另一条花径上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