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奴军的什长巴图正弯腰抵住滚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脚下岩板毫无征兆地酥软了一下,像踩进晒化的牛油。他本能地抓住身旁亲兵,却扯下半片肩甲整块岩层正以他立足点为中心,蛛网般无声碎裂。
“咔嚓嚓……”
岩缝里的蓝火突然暴涨。火焰舔过的岩石发出琉璃冷却时的脆响,整片山崖瞬间酥化成沙堆。巴图脚下一空,身体还保持着推石的弓步姿态,人已随万吨岩块向下坍陷。他最后看见的是头顶一小块蓝天,和几根被气浪掀飞的断指——那是他亲兵扒岩时掰断的指头。
百丈坠落不过三次心跳。一个推石兵在下落中拼命挥舞双臂,竟抓住半截枯藤。可蓝火早顺着枯藤窜下来,他掌心顿时鼓起核桃大的蓝泡,皮肉下的骨头清晰可见。惨叫声刚出口,上方坠落的擂石便将他连人带藤砸进岩流。
最惨的是辎重队。装满火油的皮囊在下坠中接连爆裂,黑油泼洒在士兵们身上。当蓝火舔上油瀑的刹那,半空中绽开数十朵人形火莲。有个火人恰好撞上突出的岩架,燃烧的躯壳像熟透的浆果般迸裂,溅落的油脂又点燃下方坠落的同袍。
谷底升腾的烟尘里,几具完好的尸体以诡异的柔软姿态叠在石堆上——那是被蓝火淬炼过的躯体,保持着奔逃的姿势凝固成琉璃雕像。而巴图被擂石砸扁的头盔里,一簇蓝火还在颅骨间幽幽燃烧,像盏长明的鬼灯。
玄甲军的铁盔几乎要嵌进地里。磨盘大的落石追着后脑勺砸,何栓子刚缩脖子,碎石就灌了他满领口,砂砾混着冷汗糊住眼皮。什长张魁的盾牌早被擂石砸成锅铲状,每次格挡都震得他牙花子渗血。整片军阵像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铁皮,只剩此起彼伏的「顶住!」从牙缝里挤出来。
“轰……咔!!!”
山崩声像天灵盖被劈开。所有人下意识抱头,预想的碎石却没落下。张魁从盾牌缝隙往上瞅,眼珠子猛地瞪圆,半座山崖竟裹着蓝火倾泻而下!那火邪门得很,外层是坟场鬼火的幽蓝,内里却淬着钢刃的寒光。百丈高的岩体在火焰中酥裂解体,磨盘大的石头烧成通红的炭块,拖着蓝焰尾巴砸向赤奴人的擂石阵地。
「操……」王栓子吐出嘴里的沙,看见赤奴的牛皮大鼓被坠岩砸得冲天飞起。几个推石兵正往山道逃窜,蓝火却顺着石缝窜上他们裤腿。人瞬间烧成火把,惨叫着滚下陡坡,反倒引燃了囤积的桐油桶。火浪轰然腾空时,整片赤奴阵地已成炼狱。
赤奴攻势戛然而止,死寂笼罩山谷。玄甲军们茫然地松开盾牌,震落的碎石从肩甲滚下。张魁抹了把溅在脸上的岩粉,指尖捻开竟是晶亮的蓝渣,那是烧融的硫磺凝成的琉璃泪。
第一声闷响从脚底传来时,战马惊得前蹄腾空。厉晚勒紧缰绳,掌心刚触到马鬃,第二声闷雷已追着脚后跟炸开——冻硬的河面突然拱起龟裂,冰碴子像箭镞般四射。
“地动!”霍煦庭的嘶吼被更恐怖的撕裂声淹没。
东南崖壁活了。整片山岩如巨斧劈开的朽木,裂缝里先喷出硫磺黄的浓烟,继而蹿出蓝白火舌。藏身岩缝的赤奴兵像被抖出的虱子,手舞足蹈跌进火海。有个弓箭手半身卡在石缝里,火浪一卷便成焦炭,只剩两条腿挂在岩外乱蹬。
“轰——!!!”
山体终于崩塌。磨盘大的岩石裹着烈焰滚落,崖顶的赤奴主将正挥旗嘶吼,脚下岩层突然塌陷。牛角盔上的金铃叮当乱响,人和旗瞬间被碎石流吞没。更多的伏兵如下饺子般坠落,有个持弩手的腰带钩住枯树,身子悬在半空晃荡,眨眼就被滚落的火石砸成肉泥。
热浪像烧红的铁板拍来。厉晚扯下披风挡在面前,羊毛焦糊味直冲鼻腔。玄甲军残存的战马惊得原地打转,马蹄在滚烫的冰面上打滑。
“看火!”霍煦庭剑指峡谷出口。原本封路的硫磺火墙,竟被爆炸的气浪撕开缺口。蓝绿色毒焰顺着新塌的碎石坡蔓延,
冲在最前的赤奴重骑撞上了溃退的前锋。披甲战马在狭窄的坡底挤作一团,铁蹄互相践踏,迸出骨裂的闷响。一匹青骢马被撞得人立而起,背上骑手的长矛捅穿了同伴的护颈甲。矛杆卡在骨缝里,两个赤奴兵像串在铁签上的羊肉般扭动。后方骑兵收势不及,战马胸甲撞上前方马臀,精钢甲叶刮出刺耳的尖啸。有个光头百夫长踩着马背想翻过障碍,却被乱飞的铁蹄踢中腰肋,整个人麻袋般砸进人堆。
火马悲鸣
那匹踏进火油的枣红马甚至来不及嘶鸣。燃烧的油脂像毒蛇缠上它的前蹄,火焰顺着浸透油脂的皮毛急速蔓延。马匹本能地扬蹄挣扎,却把火团甩向腹部的皮革束带。三息之内,整匹马已化作奔走的火炬——马鬃烧成飘舞的金线,覆面甲在高温中红热变形,两颗马眼在眼眶里爆开,溅出混着晶状体的黏液。
最骇人的是它仍在冲锋。燃烧的马骸载着焦黑的骑手,直挺挺撞向坡底的友军。火焰点燃了相邻战马的尾鬃,又一头栽进混乱的马阵。当它最终倒地时,焦脆的马腿如枯枝断裂,胸腔里烧红的铁甲片从爆裂的肋骨间刺出,如同地狱熔炉里戳出的火钉。坡底弥漫起烤肉混合铁锈的焦糊味,赤奴人的冲锋阵型彻底化为火海地狱。
碎石雨还在倾泻。小六子藏身的岩缝已消失不见,半座山崖化作四十丈长的碎石坡,赤红岩浆在石缝间蜿蜒如血脉。硫磺烟尘腾起百丈高,把晨空染成肮脏的灰黄色。
厉晚的披风边缘窜起火苗。她甩开燃烧的披风,露出肩甲上透甲箭留下的血洞。红缨枪尖挑起一块带火的硫磺石,碎石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未燃尽的貔貅旗残角,杜衡亲兵的标记,正被地火舔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