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照在厉晚身上。她站在菜案前,盯着木桶里那一节节粉嫩的猪大肠,脸色比桶里的肥肠还要苍白。
霍煦庭站在她身旁,双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讲解:“九转肥肠,重在一个‘转’字。洗、煮、炸、煨、焖、收、翻、淋、起锅,共需九道工序,如同走过九曲十八弯。”
厉晚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拔出腰间佩刀:“本将军打仗布阵都没这么多弯弯绕绕。要不直接一刀两断,切成段炒了便是?”
话音刚落,木桶突然倾斜。那些肥肠仿佛听懂了她的威胁,竟齐刷刷从桶中滑出,散落一地,在地面上蜿蜒爬行,像是要突围逃命。
厨房顿时乱作一团。厉晚的亲兵们手忙脚乱地追捕四处滑溜的肥肠,这个扑了个空,那个摔了个趔趄,场面活像是在战场上抓捕逃兵。
霍煦庭无奈地扶住额头:“将军,这些肥肠已经‘阵亡’了,何必再对它们斩立决呢?”
好不容易将肥肠全部收回,厉晚已是满头大汗。她挽起袖子,准备开始第一道工序——清洗。
“去腥最关键。”霍煦庭在一旁指导,“先用面粉揉搓,再以陈醋浸泡。”
厉晚二话不说,将肥肠全部丢进面粉缸里,动作粗鲁得像是往地里埋地雷。接着她拎起醋坛,哗啦一声全倒进去。面粉遇醋顿时凝结成块,她却嫌不够力道,顺手抄起旁边的捣衣杵。
“看本将军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她高举捣衣杵,对着面粉缸就是一阵猛捣。
只听“噗”的一声,面粉四溅,醋雾蒸腾。待烟尘散去,厉晚顶着一头一脸的白粉冲出来,只剩两个眼珠在转悠。
霍煦庭默默递过一盆清水:“将军,是洗肥肠,不是洗我。”
厉晚咬着牙接过水盆,狠狠抹了把脸。
到了午时,该进行最难的“套肠”步骤。按照霍煦庭的说法,九转肥肠需将小肠套进大肠,做成“肠中肠”,行话叫“父子兵”。
厉晚左手攥着粗大的肠头,右手捏着细软的小肠,试图模仿给长枪穿枪缨的动作,用力一戳“噗嗤”一声,小肠争气地撑破了大肠壁,当场“阵亡”。
她不信邪,又拿起另一组肠子继续尝试。可越是心急,就越是套不进去。反复折腾之下,肠子越套越短,最后她手里只剩下一串长短不一的“肠型糖葫芦”,还自作聪明地打了个死结。
霍煦庭强忍笑意:“将军这手艺,做出来的不是九转肥肠,倒像是‘九曲连环锁’。若是上战场,可以直接当流星锤使了。”
厉晚黑着脸:“少废话!能下锅炸就行!”
未时一到,开始炸制。油锅刚刚温热,厉晚就迫不及待地拎着那串“流星锤”往锅里一丢——
“滋啦”一声,热油四溅,火苗蹿起三尺高。
厉晚条件反射般举起铁锅当盾牌,握着锅铲如持长枪,大喝一声:“敌袭——!”
霍煦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盖上锅盖:“将军莫慌,只是油温过高,不是敌军来袭!”
待油锅平静,揭开锅盖一看,原本饱满的肥肠已经集体缩水,从“糖葫芦”变成了“炭笔芯”,黑得发亮。
厉晚有些心虚,赶紧拿来糖色想要补救。谁知手一抖,半瓶糖色全倒进锅里,油锅瞬间改行做起了“红糖锅巴”。
申时是正式“转”锅的时候。霍煦庭站在一旁指导,厉晚则手忙脚乱地操作。
一勺料酒下去,锅里的油星四溅,如同火枪喷射;两勺酱油入锅,肥肠顿时乌云盖顶;三勺白糖撒下,场面如同雪崩。
霍煦庭温声提醒:“将军,此时需用小火慢煨,就像哄孩子般耐心。”
厉晚却往灶膛里又添了两根柴火:“本将军带出来的兵,个个皮实!肥肠也一样!”
一刻钟后,锅底传来“噼里啪啦”的求救声。厉晚举起锅铲一翻,那些肥肠竟齐齐断裂,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锅沿,不偏不倚正好命中在门口看热闹的小黑狗。
小黑狗“汪”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说:救命,有肥肠碰瓷!
到了酉时,终于到了试吃的环节。厉晚端出一盘乌漆嘛黑、外焦内也焦的“九转炭肠”,旁边勉强点缀着几缕被炸成蝴蝶结状的葱丝。
亲兵们排成一列,每人手中的筷子都绑着白布条,那阵仗不像试菜,倒像是举丧。
第一名壮士夹起一块肥肠,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口,顿时表情失控,五官扭曲得如同在表演“五官九转”。他艰难地咽下去,声音嘶哑:“禀将军,这肥肠……先苦、后甜、再咸、最后……糊了!味道在舌尖上打了一套军体拳!”
第二名士兵将肥肠含在嘴里,死活不肯咀嚼,鼓着腮帮子活像藏粮的仓鼠。他含糊不清地报告:“将军,属下正在‘慢煨’,等它自己化开!”
第三名机灵些,直接拍起了马屁:“将军此菜,名副其实——吃一口,百转千回,末将的肠子也跟着九转!明日可改行卖‘军体肠’,强身健体,一肠顶三餐!”
厉晚脸色铁青:“都给本将军吞下去!谁敢剩下,今晚加练九转负重跑!”
待亲兵们苦着脸退下,霍煦庭用茶水漱了三次口,才勉强开口:“将军,你这九转肥肠,味道倒还在其次,主要是……物理攻击极高。”
厉晚黑着脸把锅铲往地上一插:“下一回——本将军做‘白玉萝卜’。它要是再敢转,我就让它原地立正!”
霍煦庭笑着递给她一方手帕:“好,下次我备好消食片,继续舍命陪将军。”
远处,小黑狗叼着一截“炭肠”欢快地狂奔,尾巴摇出了风扇的效果——
这是全场唯一的五星好评。
九转肥肠,全军覆没。
黄昏的余晖洒在厨房门口,厉晚望着那盘剩下的焦黑肥肠,忽然叹了口气。征战沙场多年,她从未在任何一个敌人面前退缩,今日却在一道菜面前败下阵来。
霍煦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军不必灰心。这九转肥肠本就是菜中最难的一道,寻常厨子也要练习数月方能掌握。”
“你可知道,”厉晚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边关时,将士们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味道。有个老兵临终前,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吃一口地道的九转肥肠。”
霍煦庭沉默片刻,从她手中接过锅铲:“明日我们再试一次。这次,我来示范,将军仔细看。”
厉晚抬头,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心中的烦躁渐渐平息。她点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远处,那只小黑狗已经啃完了那截炭肠,正满足地舔着爪子。在这个充满失败的厨房里,至少还有一个食客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