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燧城的清晨,雾气还没散尽。城墙根下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听说营田使司要招募工匠,从各处赶来的木匠、铁匠、泥瓦匠。
青燧城门外,工匠们排成的长队在晨雾中缓缓挪动。
一个年轻木匠不停地搓着双手,掌心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对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呵出一团白气:“这鬼天气,手指都快冻僵了,还怎么使刨子?”
旁边一个老铁匠用力跺着脚,厚重的棉鞋在冻土上踏出沉闷的声响。他眯着被寒气刺得发红的眼睛,望向城门口张贴的告示:“听说营田使司在招工,就是不知道给多少工钱。”
“管他多少,总比闲着强。”一个泥瓦匠接话,他双手插在袖筒里,肩膀不自觉地耸着,“家里的米缸都快见底了。”
队伍中间,一个中年木匠边跺脚边抱怨:“我这膝盖一到这种天气就疼得厉害,要不是为了养家,谁愿意大清早来这儿挨冻。”
最前面的年轻学徒不停地踮脚张望,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开始?再站下去脚都要冻在地上了。”
老铁匠瞥了他一眼:“急什么?官府的活儿向来繁琐,少不了要登记造册。”说着,他又重重跺了跺脚,试图驱散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
一个细瘦的石匠靠在城墙根下,双手交叉塞在腋下取暖。他望着告示的方向,轻声对同伴说:“听说要修水渠,我打石头的功夫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修水渠?”旁边的人接话,“那得干到什么时候?”
“总比闲着强。”石匠呵出一团白雾,“只要工钱合适,干到开春都成。”
队伍末尾,两个工匠为了排队顺序起了争执:
“明明是我先来的!”
“你瞎说!我天没亮就在这儿了!”
争吵声引来其他人的劝阻:
“都别吵了,冻成这样还有力气拌嘴?”
“就是,留着力气等会儿干活吧。”
这时,一个眼尖的年轻工匠突然指着告示叫起来:“快看!官府的人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城门方向。搓手的停了下来,跺脚的也站稳了,每个人都伸长脖子,脸上露出期待又忐忑的神情。方才还嘈杂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气声在寒风中化作团团白雾。
屯田判官赵涵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前,身后挂着招募告示。他裹了件半旧的棉袍,脸色有些发青,显然也是一大早就起身张罗。
“都听好了!”衙役敲着锣,“营田使司招募各类工匠,日给米三升,按月结算!”
队伍里起了一阵骚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铁匠率先嚷起来:“三升米?还不够喂饱肚皮!城里王员外家修宅子,一日还给五升呢!”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面,匠人们纷纷附和。有人直接转身要走:“还不如回去接零活!”
赵涵正要开口解释,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告示一角。昨夜落的雪水浸湿了纸面,那个“三”字正好糊成了一团墨迹。
眼看匠人们就要散去,赵涵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拦住最先要走的那个老木匠:“老师傅留步!”
老木匠甩开他的手:“大人,咱们也要养家糊口啊!”
赵涵目光扫过躁动的人群,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寒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案前,右手精准地抓起笔架上那支狼毫。笔杆入手冰凉,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眉峰紧蹙间,他瞥见砚中墨汁已凝,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他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就着渗出的血珠,在糊掉的“三”字上重重地写了个“五”字。
血字在泛黄的告示上格外刺眼。他抬手将血淋淋的指印按在告示下方,朗声道:“今日起,日给米五升!我赵涵以血为誓,若少一升,诸位尽可来寻我说话!”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那个要走的铁匠愣在原地,盯着告示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老木匠颤声问:“大人此话当真?”
“血印在此,岂能儿戏?”赵涵举起还在渗血的手指,“营田使司要开垦的是万亩良田,修的是百年沟渠,岂会在乎这一升两升的米粮?”
匠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这官儿倒是硬气……”
赵涵继续说道:“不仅日给五升,等工程完了,愿意留下的,优先分田!诸位想想,是打零工强,还是有自己的田地强?”
这话说到了匠人们心坎上。方才还要散去的队伍,此刻反而往前挤了挤。
一个年轻的泥瓦匠高声问:“大人,要是我们干得好,真能分到田?”
“能!”赵涵斩钉截铁,“营田使司的金印就摆在衙署里,每项政令都要录入田册。今日我既以血立誓,来日必以印为证!”
匠人们的疑虑渐渐消散。那个最先嚷嚷的铁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那我报名。”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跟上。老木匠一边在名册上按手印,一边叹道:“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见着这样的官。”
赵涵笑了笑,吩咐衙役:“去粮仓支米,今日就按五升发放!”
这时,一个书吏悄悄凑过来:“判官,这日给五升,怕是超出预算了……”
赵涵看着重新排好的长队,低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招不到工匠,误了春耕,那才是大罪过。”
他包扎好手指,继续主持招募。匠人们领了第一日的米粮,个个喜笑颜开。那个年轻泥瓦匠捧着沉甸甸的米袋,对同伴说:“这官说话算话,咱们也得拿出真本事来!”
晨雾如薄纱般被缓缓掀开,阳光一寸寸蚕食着青灰色的天幕。城墙垛口的轮廓逐渐清晰,覆着的白霜开始泛出细碎金光。远处营旗的影子从模糊到分明,最后稳稳地投在冻土上。屋檐下的冰棱滴下第一滴水珠,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炊烟从民宅升起,笔直地融入湛蓝的天空。
青燧城下,一支新的工匠队伍就这样组成了。赵涵望着他们扛着工具走向工地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他知道,今日这个血指印,不仅留住了一支工匠队伍,更在百姓心中种下了对营田使司的信任。而这信任,比任何政令都来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