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奥特大学大讲堂。
已经被录取为奥特大学学生的弗洛伊以手支颐,歪坐在浮空椅内。
少女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终端上敲打着,小声嘀咕道:“贝利亚前辈的这堂课不会又往后推吧?这都是第三次了,明明听说他半个月前就任务结束回来了……”
少女的轻声呢喃没有被任何人听到,而在那道银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后,弗洛伊更是闭上口坐直了身体,认真听起课来。
弗洛伊当然没有像玛丽队长说的那样去借希卡利的课表,她自己的大学申请都交过了,这阵子也申请通过了,什么课表都可以自己下载好不好?
能自己做到的事情就绝对不会依赖于任何人的援手,这正是战争年代给倔强的蓝族少女烙下的印记之一。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等上了大学听贝利亚的课的话,她要坐前排的位置——弗洛伊此刻坐的位置正正好在讲台的眼皮子底下。
于是蓝族少女在认真听课的余暇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之处:
贝利亚前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挥手打开光屏认真讲解着内容的贝利亚动作利落且简洁,侧脸与下颌线条也是一如往日般冷硬锋利。
然而他时而抿起恰似紧绷的唇线,和三不五时微微蹙起的眉峰,都给他整个人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
银白色的锐利眼灯内不再是曾经纯粹的战斗之火,有那么一瞬,弗洛伊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燃尽的炉火,虽然炉灰下的余烬滚烫依旧,却莫名让她觉得沉甸甸的,带着一丝遮掩不掉的疲惫和烦躁。
这么看来,玛丽队长所说的那项“涉密”任务,恐怕远不止“艰难”那么简单啊。
弗洛伊屈指抵住下唇,目光从课件内容上移开,直直看向了贝利亚,下意识揣测起来。
几乎就在下一瞬,贝利亚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敏锐察觉到这份过于直接的注视的银族战士猛地侧头,目光如有实质地钉在了弗洛伊身上。
这道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与被打扰的不耐。
弗洛伊心头微微一紧,但还是立刻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标准的友好乖巧笑容。
然而贝利亚也只是这么瞥了她一眼,银族战士自鼻腔内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哼声,下一秒,便无视了弗洛伊的笑容,脸色冰冷地继续起自己的讲课来。
课程结束,贝利亚的指尖在装置上快速一点,讲台连同设备便无声地沉入到了地下。
紧接着,根本没打算留下来和学生们寒暄的贝利亚足尖一点,整个身形便化作了一道凌厉的银光,朝外飞去。
“贝利亚前辈,请等一等!”弗洛伊顾不上许多,一边跟着快速飞起直追,一边大声喊叫起来。
银光微微一滞,贝利亚微微转头瞥了弗洛伊一眼,原地悬停下来,落回了地面上。
“什么事,小鬼?”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每个字里都透着一股被强行打断的不快和发自骨子里的冷漠。
驱使他勉强停下的理由,不过是身为特邀教授面对学生的责任心而已。
而就在这时,几个离开教室比较快的学生们也恰好自两人头顶附近飞过。
完全没往下方看的学生们的对话声于是也跟着飘了下来。
“……感觉贝利亚大人好可怕啊,课上的气压简直要把大家给冻死了……”
“是啊是啊,还是肯总队长好,上次我听肯总队长的演讲,感觉他人好温和好亲切呢。”
“听说贝利亚大人这次任务不太顺利?损失了好多人……”
“唉,所以说,还是跟着肯总队长那样的领导者才更有安全感吧?”
“就是就是,还好警备队的首领是肯总队长……”
这份学生们的牢骚私话音量并不大,但以贝利亚的耳力,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冰冷的钉子,精准地扎进了他的耳内。
弗洛伊清晰地看到,贝利亚原本勉强站定的背影,猛然僵直起来。
银族战士垂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股无形的、沉凝而暴戾的能量波动猛地从贝利亚周身扩散开来,仿佛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迫着附近的空气。
“砰!”
一声闷响。
贝利亚脚下坚固的光晶体地板,以他的足底为中心,猛地向下凹陷,并龟裂开来。
蛛网般的裂痕一瞬间蔓延开了数米。
这一刻,凝固在空气中的不仅仅是碎片化的晶尘,还有一份浓稠得化不开的耻辱、愤怒和深不见底的挫败感。
弗洛伊的眼灯睁大了一瞬。
任务不顺……
损失了好多人……
蓝族少女几乎是瞬间理解了贝利亚身上的那层压抑从何而来。
虽然曾经被这位前辈拎着脖子扔飞过,被暴打过,但是在弗洛伊眼里,却从不曾觉得贝利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银族战士大约孤高且傲慢,但是在暴躁之下,却也有着他独特的隐晦温柔。
扔飞是保护幼崽——虽然痛了点刚好给小孩子一个教训。
暴打也是弗洛伊自不量力挑衅在先。
然而骄傲的战士却无法保护同伴——弗洛伊看着贝利亚强压怒火巍然不动的身姿,一股复杂的情绪不禁油然而生。
对尊敬的前辈的担忧,对骄傲的强者遇挫的轻微悲悯,以及探究与不忍……少女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贝利亚前辈,那些人的话……”
“够了!”
贝利亚仿佛被她的脚步声惊醒般骤然厉喝了一声。
银族战士转过头,死死盯着弗洛伊,目光中不再是单纯的不耐与烦躁,而是被更深层次刺痛后下意识升起的暴怒与冰冷。
“小鬼,你以为你是谁?”贝利亚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说出的每一个字里仿佛都淬着寒冰,“收起你那无谓的同情心!老子还没沦落到需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来安慰的地步!”
“别在这里碍眼,也别擅自揣测你根本不了解的事情!滚开!”
话音刚落,不等弗洛伊作出任何回应,贝利亚就猛地转过身,如同一颗被激怒的流星一般,“轰”地一声,再次将地板踏成了一片碎尘后,瞬间便化作了天际一点刺眼的银芒,消失在了弗洛伊的视野内。
被扔在原地的蓝族少女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唇线抿起,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计时器。
“太过分了吧……”周围有看到这一幕的学生发出了细小议论声,似乎在为弗洛伊鸣不平。
弗洛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旁人。
少女微微低头,却不是在委屈什么,而是忍不住思索起来。
贝利亚前辈的反应似乎有些太过激烈,也太过反常了。
那不像是因为学生们拿他和肯总队长对比的随意评论而暴怒,更像是一头受了致命伤的猛兽,在面对任何想要靠近他的目光时,哪怕是带着善意而来的,都会激发他最本能、最凶狠的反击。
他在防御什么?害怕暴露什么弱点?又为什么恐惧?
仅仅是战损,不足以让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银族战士变成这样吧……
刚才那副失控的模样,完全是一副撕裂……
“果然,贝利亚老师仍旧处于创伤应激状态……”一个冷静、平稳,带着独特质感的嗓音在弗洛伊身后不远处响起。
蓝族少女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思绪被打断了。
弗洛伊回过头——
希卡利正从另一侧的方向走过来,蓝族科学家明亮的眼灯平静地扫过地上狼藉的裂缝,又落回弗洛伊脸上,最后定格在她依旧按在计时器上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