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青刚给沈灵儿夹了一筷清爽的笋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楚大夫？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真巧啊。”
楚天青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慢放下筷子，转头看去。
卢明远正站在楼梯口，一身暗纹锦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看上去真像是偶然撞见熟人。他身边还跟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像是一起来喝酒谈天的朋友。
巧？
楚天青在心里冷笑。昨晚才有死士来刺杀，今天这位头号嫌疑犯就这么“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捏着筷子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又很快松开。
目光冷淡地从卢明远笑意盎然的脸上掠过，像瞥见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随后，他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重新转头看向桌对面的沈灵儿，声音温和地说道：
“这笋丝火候刚好，你多吃点。”
这冷淡的反应，让卢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身边那几个公子哥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互相递了个眼色，一时没人说话。
不过卢明远倒也没生气，不过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仿佛完全没感觉到楚天青的疏远，自顾自缓步上前，手中折扇“嗒”一声轻轻展开，微笑道。
“楚大夫好雅兴。在这儿喝茶看风景，真是清闲自在。”
“比不上卢公子雅兴。”
楚天青眼皮都没抬：“天气这么凉，扇子底下风急，小心扇出高热，又引出什么毛病来。”
这话里有话，卢明远自然听得懂，但他却也不恼，只是嘴角笑意更深了些，转而向同行的几人说：“你们先到雅间等着。”
几人应声离去。
楚天青冷眼旁观，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卢明远，大概又是个全新的人格
卢明远从容地拂衣坐下，看向楚天青，语气平稳：“就算今天没偶遇，明远本来也打算明天登门拜访的。”
楚天青放下竹筷，抱起手臂，冷笑一声：“哦？暗的不行，就打算来明的了？”
卢明远听了微微皱眉，随即却轻笑着摇头：“楚大夫怕是误会什么了，这次打扰，只是为了求医。”
“求医？”
“正是。”
卢明远“唰”一声合起折扇，目光沉静地看向对方：“孙真人曾说过，楚大夫医术别具一格，擅长治一般医生难解的病症。而我的情况......您应该知道。”
他稍作停顿，低声问道：“所以想请教，您对我的病，有没有治法？”
听到这话，楚天青抬眼看向卢明远，指尖闲闲地转着竹筷，像转笔一样轻巧。
“你想怎么治？”
卢明远微微一笑，笑意依旧温文，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能不能请您......别让‘他们’再出现了？”
他语气温和得像在商量日常琐事：“换句话说，请您帮我，杀了他们。”
楚天青手中转动的竹筷突然停住，他静静地看了卢明远片刻，随后轻笑一声：“卢公子，你就不怕......我顺手连现在的你，也一并‘治’没了？”
空气仿佛凝住了一瞬。一旁的沈灵儿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然而，卢明远听到这话，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但没消失，反而更深了。
“怕？”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了这个字，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随即摇了摇头，笑容里透出一股近乎傲慢的笃定：“楚大夫，你不会的。”
“哦？何以见得？”
卢明远对上楚天青审视的视线，不急不缓地继续说：
“和楚大夫您结下梁子的，是‘他们’，而不是现在坐在您面前的‘我’。你我之间，说起来倒是无冤无仇。”
他指尖轻点桌面：“您出手解决了‘他们’，就是为您自己永绝后患，一劳永逸，这对您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交易。”
“反过来......”
他话音稍顿，继续道：“如果您选择‘治’了我，对您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白白少了半个，甚至可能是大半个，潜在的盟友，以及一个能付您丰厚诊金的病人罢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当然，您如果非要一视同仁，把我们全部清除，以您的本事，或许也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但是。”
他折扇“嗒”一声轻敲在掌心，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如果真这样，楚大夫，您接下来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他们留下的烂摊子了，您将面对的是整个卢家不死不休的追查和报复。那种麻烦，恐怕会像附骨之疽，缠得您......再也没有片刻安宁。这其中的利害轻重，想必您也能想明白。”
楚天青听着这话，看着卢明远，眼中意味莫名。
眼前这个人，眼神沉静，算计精准，每句话都点在利害关系上，软硬兼施，既说了共同利益，又不乏隐含的威胁。
这绝不是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两个。
这是一个更新的，也更难对付的“存在”。
城府极深，善于算计。
他甚至把自己也摆上了谈判桌，作为筹码的一部分，这种近乎自残的冷静和理智，反而透出一种让人心惊的危险。
这种人虽然难对付，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难猜，但也不会像疯狗一样毫无征兆地乱咬人。
他的行动一定有逻辑可循，有目的可图，一切都可以看作交易。
只要摸准他的脉门，或许反而比对付那些情绪失控的人格更......安全些。
楚天青指尖的竹筷又慢慢转了起来，他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像是要剥开对方层层伪装，看到最深处。
“哦？”
他语调微扬，带着一丝玩味：“卢公子这笔账，算得倒是清楚。听起来，倒像是我如果不肯出手，就是自找麻烦了？”
卢明远笑着摆了摆手：“哎~楚大夫这话言重了，不过是双赢而已。”
楚天青点了点头：“倒也有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个问题。”
“楚大夫请讲。”
楚天青直视着卢明远，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们这些人格，记忆是相通的吗？”
卢明远想了想：“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我基本都记得。”
听到这话，楚天青笑了。
卢明远这么说，那就证明了一件事。
此时的他并不是初始人格。
从作为日常主导生活的主要人格，往往对其他交替身份的行为，经历毫无记忆，只会感觉到时间丢失或场景断裂。
而分裂出来的子人格，却有可能记得主人格的记忆。
但问题在于。
像这种多重人格.......专业点说是‘分离性身份障碍’，即便治好后，那也是所有人格会整合在一起，或者是恢复初始人格。
也就是说，卢明远这种想鸠占鹊巢的念头，是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楚天青自然不会告诉卢明远这点，毕竟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拿到了他的软肋，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想到这儿，楚天青突然叹了口气道。
“卢公子，本来呢，医者救人自是无可厚非，但我并不是圣人，昨晚你......或者是你那几个兄弟，刚找死士刺杀我，现在反而让我救你，不好意思，我还没那么大度量。”
“死士？”
卢明远似乎有些茫然：“我从未找过死士刺杀过你，楚大夫，你是不是搞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