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峦,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风也开始变得急促,吹得林间枝叶哗哗作响。
“要下雨了。”叶聆风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
他体内的阴阳平衡极其脆弱,寒气入侵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得找个地方避雨。”东方秀也担心起来,目光急切地四下搜寻。
穆之景指着前方山腰处隐约可见的一角飞檐:“那边似乎有座庙宇。”
三人加快脚步,刚踏入那旧庙残破的门槛,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在干涸的土地上溅起一朵朵泥花。
庙内蛛网遍布,神像蒙尘,但总算能遮挡风雨。
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从破败的窗口灌入,叶聆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阳毒像是被这外界的阴冷刺激到了一般,开始隐隐躁动。
那脆弱的平衡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震荡起来。一股灼热感从丹田升起,试图抵抗寒气,却又与寒气交织在一起,引发一阵针扎似的刺痛,让他脸色瞬间白了白,额角渗出冷汗。
“风哥哥!”东方秀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扶住他,让他在一堆相对干燥的茅草上坐下。
她顾不上其他,手脚麻利地捡来一些散落的枯枝和破旧的门板碎片,又从行囊里取出火折子,费力地想要生火。
火星几次亮起又熄灭,潮湿的木材难以点燃。东方秀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让我试试。”穆之景走了过来,声音温和。
他接过火折子,并没有像东方秀那样直接去点大块的木头,而是先从行囊里取出一点点易于引火的、看似是特制纸媒的东西,熟练地引燃,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枯枝最干燥的底部,轻轻吹气。
火焰终于稳定地升腾起来,驱散了些许庙内的阴寒。
“多谢穆兄。”东方秀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立刻凑到叶聆风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试图给他一些温暖,“怎么样?还很痛吗?”
叶聆风闭着眼,努力调息,引导着那丝微弱的太和功内力去抚平体内的躁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稍微好转:“好多了,只是……不能受寒。”
穆之景坐在火堆另一侧,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东方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怀,看着叶聆风明明痛苦却强自隐忍的模样。这与他之前认知中,武林中人要么虚伪客套、要么冷酷无情的形象截然不同。
“叶兄,”穆之景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书生特有的好奇和关切,“我看你气色不佳,似是抱恙在身,不知是……”
叶聆风睁开眼,看向他,目光平静。他并未多想,直言道:“我中了毒,一种很麻烦的毒。此行正是要去神农谷,寻求解毒之法。”
他的坦率让穆之景微微一怔。就这么说出来了?
甚至没有一丝隐瞒或试探?李影心中那股荒谬感再次浮现。
在刀魔众,每个人的秘密都是保命的筹码,绝不会轻易示人。
叶聆风的这份坦荡,在他看来几乎等同于愚蠢,却又隐隐刺痛了他内心某个角落。
“原来如此。”
穆之景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和同情,“神农谷据说有神医隐居,但性情古怪,叶兄此去,想必不易。”
“再不易也要去。”东方秀接过话,声音坚定,目光始终落在叶聆风身上,“只要能解了他的毒,再难也要试试。”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穆之景心中一动,捕捉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装作不经意地感叹:“唉,这江湖险恶,叶兄中了毒,东方姑娘还要陪着你奔波,真是情深义重。待叶兄毒解之后,二位想必就能轻松些,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他这话看似感慨,实则是在巧妙引导。
果然,东方秀因为全心系在叶聆风身上,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解毒之后也不能轻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哦?”穆之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好奇,“还有比解毒更重要的事?”
叶聆风看了东方秀一眼,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也坦然相告:“嗯,我们还需去一个地方,取一件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去鸣鸿山庄,取一件必须之物。”
他没有明说是北冥玄铁,也没有说是禁地,但“鸣鸿山庄”和“必须之物”这几个字,已经足够在李影心中掀起巨浪。
鸣鸿山庄!禁地!
李影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书生的好奇和些许惊讶:“鸣鸿山庄?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刀宗圣地啊!去那里取东西,恐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很明显——难如登天。
“再难也要去。”叶聆风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和东方秀如出一辙的坚定。
李影不再多问,只是低下头,借着拨弄火堆的动作掩饰眼中的精光。
他心中瞬间权衡利弊:叶聆风身中剧毒,内力被封,短期内已不足为惧。而他要去鸣鸿山庄禁地的这个情报,其价值远超此刻杀死他。一旦此事操作得当,足以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能重创鸣鸿山庄!这比单纯杀掉一个叶聆风,对罗广大人的计划有利得多!
“去鸣鸿山庄禁地?为了换取鸣鸿刀的情报?这情报……比杀了他更有价值。”这个念头清晰地在他脑中成型。
他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暂时放弃刺杀,全力确保这个情报能送回罗广手中。他的任务重心,彻底转变。
夜色渐深,雨声未停。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袭来,东方秀靠着叶聆风的肩膀,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叶聆风感受到肩头的重量,身体微微一僵。他怕吵醒她,更怕自己随意移动会牵动毒性,于是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只有偶尔因为体内隐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并不轻松。
一阵冷风再次灌入,叶聆风控制不住地轻轻打了个哆嗦。
坐在对面的穆之景看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沉默地看着叶聆风强忍不适的样子,又看了看靠在他肩上安睡的东方秀。
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竟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李影的眉头无意识地皱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讨厌这种软弱的场景,更讨厌自己竟然会对这种软弱产生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解下了自己那件略显单薄的青色外袍,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轻轻盖在了叶聆风的身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立刻转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背对着火堆坐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紧紧抿着唇,为自己这完全不符合“千面”准则的、多余的举动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弃。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获取更深的信任?不,不像。那又是为了什么?
李影找不到答案,只觉得心头那股烦躁感更重了。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让他心烦意乱的景象,只是竖着耳朵,警惕着庙外的风雨声,以及……庙内那微弱却执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