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破开浑浊湍急的江流,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对岸。身后北岸的喧嚣与杀伐,迅速被浩渺的江面和渐起的薄雾吞没,只剩下波涛拍打船身的单调声响。
顾长渊失血过多,加之伤势沉重,在脱离险境的瞬间,紧绷的意志松懈,彻底陷入了昏迷。李晓晓紧紧抱着他冰凉的身体,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赵铁鹰半跪在船头,警惕地注视着江面以及前方逐渐清晰的南岸轮廓,尽管他自己也伤痕累累。
驾船的精瘦汉子及其同伴始终沉默,他们动作娴熟地操控着渔舟,避开江心的暗流,对岸上可能存在的盘查似乎也毫不在意,径直驶向一处远离官方渡口、芦苇丛生的荒僻河湾。
“到了。”精瘦汉子停下船,声音依旧简练。
河湾深处,一条仅容小船通过的隐秘水道蜿蜒向内。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处白墙黛瓦、清雅幽静的庄园,静静地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与北方那种高门大户的威严气势截然不同,充满了江南水乡的婉约与内敛。
气候也明显变得温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汽的清新气息,与北方此时的肃杀干燥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名早已等候在简易码头旁的仆从,沉默而有序地上前,小心地将昏迷的顾长渊安置在担架上。他们动作专业,显然是受过训练。
“两位请随我来。”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李晓晓和赵铁鹰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万千疑虑,跟随着进入庄园。庄园内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极为精巧,一草一木都透着匠心,绝非普通富户所能拥有。
穿过几重院落,他们被引至一处更为幽静的独立小院。院内药香弥漫,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已经等在那里,身旁放着药箱。
“这位是薛神医,请放心将顾将军交给他。”管家介绍道。
看到这位气度不凡的医者,李晓晓一直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些。她强忍着疲惫和担忧,对薛神医行了一礼:“有劳先生,务必救他。”
薛神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立刻开始为顾长渊诊治。他检查伤口的手法老道精准,看到那溃烂发炎的左臂和新增的箭伤时,眉头紧锁,但眼神依旧沉稳。
“伤势沉重,邪毒内侵,加之失血过多,元气大损。”薛神医一边迅速写下药方,一边对助手吩咐,“先用金针固元,再以汤药清毒,外敷生肌玉红膏。伤口腐肉需立刻剔除,过程会有些痛苦,需有人按住他。”
“我来。”李晓晓毫不犹豫地上前,握住了顾长渊没有受伤的右手。
赵铁鹰也上前帮忙。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于李晓晓而言,如同炼狱。薛神医手法如电,剔除腐肉时,昏迷中的顾长渊因剧痛而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李晓晓死死握着他的手,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仿佛要将他的痛苦分担过来。
直到所有伤口被彻底清创,敷上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重新用洁白的细布包扎好,薛神医又施以金针,顾长渊的挣扎才渐渐平息,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
“性命暂时无碍了。”薛神医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但需静养至少一月,期间不可动武,不可劳累,按时服药换药,否则落下病根,后患无穷。”
听到这句话,李晓晓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赵铁鹰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仆从送来清淡的粥菜和干净的衣物。李晓晓勉强吃了几口,又亲自看着昏睡中的顾长渊喝下一点米汤,这才在赵铁鹰的劝说下,到隔壁房间草草梳洗休息。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日午后才醒来。身体的疲惫稍减,但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她刚起身,便有侍女前来恭敬地引路,说主人请她前去一叙。
在庄园临水的一座精致书斋内,李晓晓见到了此间的主人。
那是一位年约四旬、身着月白色儒袍的中年文士。他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温润,眼神深邃而平和,手中正拿着一卷书,见李晓晓进来,便含笑起身,姿态从容。
“李小姐,休息得可好?”他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没有称呼她为“夫人”或任何过去的头衔,而是用了“小姐”这个相对中性的称谓。
“多谢先生收留,已好多了。”李晓晓微微颔首,目光直视对方,“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鄙姓墨,庄子里的人都叫我一声墨先生。”墨先生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李晓晓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清茶,“顾将军的伤势,薛神医已详细告知于我,小姐不必过于忧心,此地安静,药材齐全,他定能康复。”
“墨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李晓晓郑重道谢,随即话锋一转,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只是,不知先生为何要冒险相救?又为何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墨先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
“李小姐不必多虑。”他缓缓说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救你们,自有缘由。至于缘由为何,时机到了,小姐自然会知晓。如今外界风波未定,北岸追索甚急,此地还算安全。小姐与顾将军,且安心在此养伤便是,一应所需,庄内自会安排妥当。”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相救是刻意为之,又对身份、背景、动机讳莫如深,只是强调此地的安全性,让他们安心住下。
李晓晓心中疑团更甚。这墨先生气度不凡,这庄园也绝非寻常之地,那些训练有素的仆从、医术高明的神医、还有昨日那些身手矫健、装备精良的接应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墨先生”及其背后的势力,能量巨大,且图谋深远。
他们是因为那枚火焰令牌而来吗?墨先生就是令牌的主人?还是说,令牌只是信物,他们真正看中的,是自己身上那“前朝遗孤”的身份?抑或是……与自己那更为神秘的星耀血脉有关?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但看着墨先生那温和却不容探究的眼神,她知道,此刻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
“既如此,便叨扰先生了。”李晓晓按下心中的疑虑,不再追问。眼下,没有什么比顾长渊的伤更重要。这里确实提供了他们急需的安全环境和医疗条件。
“小姐客气了。”墨先生笑容依旧,“庄内藏书颇丰,小姐若觉烦闷,可随意取阅。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谈话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结束。李晓晓回到小院,将情况告知了守在外间的赵铁鹰。
“墨先生……”赵铁鹰沉吟道,“属下也从未听说过江南地带有这样一号人物。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将军的伤最要紧,其他的,只能慢慢探查。”
李晓晓点头,走到顾长渊床边。他依旧在昏睡,但脸色不再那么骇人,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薛神医的医术,确实高明。
她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目光却投向窗外。江南的烟雨朦胧而温柔,洗去了北方的血火与尘埃,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迷雾。
安全,或许只是暂时的。这江南烟雨下的静谧庄园,是庇护所,还是另一座更为精致的牢笼?墨先生那温和笑容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目的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