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保温箱的、过于脆弱的实验品。
从公司医务室醒来,对上江沉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眸后,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医生和护士恭敬却不容拒绝地完成了一系列检查,最终那位被李助理紧急请来的中心医院专家也给出了和公司医生类似的诊断:过度疲劳、营养不良、精神压力过大,需要绝对静养。
然后,江沉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就下来了:立刻回家休息,病假直到医生确认完全康复。所有工作暂停,由项目组其他人分摊。
阮糖甚至没有机会提出任何异议,就被李助理和一位看起来就很干练的女性行政人员(据说是总裁办特意安排的)“护送”回了家。一路上,她像个易碎品一样被小心对待,连背包都是别人帮忙拿的。
等她终于躺回自己那张熟悉的小床上,听着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被江沉“强制休假”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摆脱了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重要任务”,她应该感到轻松。但一想到江沉在医务室里那副紧张到近乎失态的样子,还有他眼中那份浓重的、几乎让她不敢直视的情绪,她的心就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安心休息。
他是在内疚吗?因为那些工作是他压下来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阮糖感觉身体依旧乏力,但精神好了些许。她挣扎着想起身找点东西吃,家里却只有泡面和饼干——最近加班太凶,根本没时间补充存货。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阮糖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林月有钥匙,通常直接进来。
她慢吞吞地挪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瞬间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依旧西装笔挺、面无表情的李助理。他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印着某知名高端养生会所logo的多层保温食盒。
阮糖连忙打开门。
“阮小姐,晚上好。”李助理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江总吩咐,给您送晚餐。以后一日三餐,都会准时送来,直到您恢复健康。食盒我会在下一餐时取走更换。”
他说着,将那个沉甸甸的、还带着温度的食盒递了过来。
阮糖下意识地接住,食盒入手温热,沉甸甸的分量让她手臂微微一沉。
“这……这太麻烦了,李助理。我自己可以……”阮糖试图拒绝,她无法想象让江沉的特别行政助理每天来给她送饭的场景。
“这是江总的命令。”李助理打断她,语气礼貌却不容商量,“请您务必按时用餐,好好休息。有什么特别需求,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他再次微微欠身,转身离开,步伐依旧精准干练,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工作。
阮糖抱着那个昂贵的保温食盒,呆立在门口,直到李助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恍恍惚惚地关上门。
她把食盒放到餐桌上,一层层打开。
最上层是一小盅清澈见底、香气扑鼻的虫草花炖鸡汤,金色的油花被仔细撇去,只看得到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第二层是几样清淡却精致的时蔬小炒,翠绿的菜心,嫩黄的笋尖,摆盘漂亮得可以直接上美食杂志。第三层是一小碗熬得浓稠软糯的紫米粥,旁边还有一小碟开胃的酱菜。最底层甚至还有一份切成小块、方便入口的当季水果拼盘。
每一道菜都看得出是精心准备,兼顾了营养、清淡和美味,完全符合她目前“病号”的身份,却又远远超出了普通病号餐的规格。
这……是江沉安排的?
那个连自己吃饭都经常敷衍、喝杯黑咖啡就能顶半天的男人,会细致到考虑她需要喝粥而不是吃饭,需要补充维生素而准备水果?
阮糖心里五味杂陈。她坐下来,舀了一勺温热的鸡汤送入口中。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温暖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一直暖到胃里,连带着冰冷的四肢似乎都回暖了一些。
她默默地吃着这顿过于丰盛的病号餐,每一口都品出了一种陌生的、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滋味。
吃完后,她将食盒仔细清洗干净,放在门口。疲惫再次袭来,她回到床上,几乎立刻又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门铃声叫醒的。依旧是李助理,送来了温热的豆浆、晶莹剔透的虾饺、还有一份洒了坚果碎的燕窝粥。午餐和晚餐也同样准时,菜色换了,但精致和用心程度丝毫不减。
李助理每次出现都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送餐,取走上一餐的食盒,礼貌问候,然后离开,绝不多说一句话,也绝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这种被全方位“投喂”的感觉,让阮糖在身体逐渐恢复的同时,心里那团关于江沉的迷雾也越来越浓。
他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方式弥补?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就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第三天下午,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个没有保存姓名、却因为工作往来而存在于通讯录里的号码。尾号是四个醒目的“8”。
阮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认得这个号码,是属于江沉的私人手机号之一,通常只用于极少数高层之间的紧急联络。
她屏住呼吸,点开短信。
内容只有三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是他一贯的风格:
好点没
发送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
阮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说“好多了,谢谢江总”?太客套,也太生分。
说“没事了”?好像又有点敷衍。
或者……问他为什么这么照顾她?那太越界了。
最终,她斟酌了许久,也只回了一句尽量显得自然平静的:
谢谢江总关心,好多了。
点击发送。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把手机扔到一边,脸颊却微微发起烫来。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大概三点到四点之间,那条来自尾号“8888”的短信,总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手机上。
内容永远只有那三个字,像是设定好的程序提醒:
好点没
第一天,阮糖回复“好多了”。
第二天,她回复“好很多了,谢谢”。
第三天,她回复“基本恢复了”。
第四天,她看着那熟悉的三个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暖意。她回复:“能吃能睡,李助理的饭太好,快把我养成猪了【捂脸】。”
短信发出去,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太不严肃了。但对方没有回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单向的确认。
但第五天,短信依旧准时到来。
好点没
这一次,阮糖没有再汇报身体情况。她盯着那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冲进医务室时苍白的脸色,是他命令李助理送餐时不容置疑的语气,是他每天这简短却固执的问候。
一种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变化,在她心底悄然发生。那堵冰墙,似乎在这些沉默的粥和简短的问候中,被一点点地浸润、软化。
她拿起手机,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丝试探和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回复道:
江总,我明天可以回去上班了吗?
短信发送出去后,她握着手机,心跳莫名加快,等待着那个掌握着她“生杀大权”的男人的回复。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好点没”的例行公事。这会是一个转折吗?
窗外,阳光正好。阮糖靠在床头,看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号码,第一次觉得,那串冰冷的数字,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属于食物的温热,和问候背后,某种笨拙而执拗的关心。
霸总的照顾,强势、直接、不留余地。
但包裹在这强硬外壳之下的,或许是一颗同样不知所措、却努力想要靠近的,笨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