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死寂,比塞北最冷的寒风更能冻结人的血液。云织站在遍布尸骸的街道中央,那浓郁的血腥与腐败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她强迫自己忽略胃部的翻腾,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继续在惨烈的现场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线索。寻常的毒物绝不可能造成如此大规模、且带有加速腐败特性的死亡。
“分散搜查,重点寻找幸存者,以及任何异常物品、文书。”玄圭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冷静地下达指令。靖安司和内务府的好手们立刻如同水滴融入沙地般散开,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尸体与废墟之间,他们的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下安息的亡魂。
云织则朝着城中那座最为显眼、此刻却同样残破的建筑——将军府——走去。玄圭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侧,始终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援护,又不会干扰她探查的距离。
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早已碎裂,门前的石狮歪倒在一旁,身上布满刀痕。踏入府内,景象更为触目惊心。战斗的痕迹远比外面街道更加激烈,墙壁上布满刀剑劈砍和某种……类似野兽利爪抓挠的深痕。府内侍卫和仆役的尸体横陈,死状与外面百姓无异,皆是面色青黑,创口泛着诡异的墨色。
云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连将军府都未能幸免,对方的手段何其狠辣决绝。
她在混乱的前厅、书房仔细搜寻。书架倾倒,文书散落一地,大多被血迹和尘土污损。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冰冷僵硬的尸体,检查他们身上的物品,试图找到一丝与“青梧”或异常毒素相关的蛛丝马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房角落,一个被打翻的铜制火盆旁边,有几片未被完全烧毁的、边缘焦黑卷曲的纸页。她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将其拨弄出来。
纸页质地是军中常用的糙纸,上面是用急促、潦草的笔迹写就的军情急报残片:
“……擎帅近日……性情骤变,暴躁易怒,常于深夜独处……斥责近卫……”
“……铁骑营军粮……新混入……黑狼部供奉之‘神赐粉’……众军士食后……气力见长……然眼神日渐……呆滞……”
“……末将恐……恐非祥兆……恳请……”
后面的字迹被火焰吞噬,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上”字和一片焦黑。
赵擎!性情骤变!铁骑营!神赐粉!眼神呆滞!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云织的心上。这半页残报,几乎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戍边大将赵擎,很可能早已被“青梧”或其盟友用某种方式控制!而那所谓的“神赐粉”,被混入铁骑营的军粮,极有可能就是导致外面那些守军和百姓中毒身亡的、改良版“傀儡香”的源头!他们将一整支精锐边军,当成了试验毒物的血饲场!
一股混杂着愤怒、恶心与悲凉的寒意席卷了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复辟野心,这些人竟视数千将士和满城百姓的性命如草芥,用作他们邪恶实验的养料!
“云姑娘。”一名内务府的好手快步走来,压低声音禀报,“我们在城西一处半塌的地窖里,发现一个活口,是个老军匠,好像……是个哑巴,受了惊吓,但似乎知道些什么。”
活口!云织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带我去!”
地窖入口隐蔽在一堆杂物之后,里面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一个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者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眼神浑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云织放缓脚步,蹲在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柔和。她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先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宁心安神的药丸,又取出水囊,示意老者服下。老者犹豫了一下,或许是云织身上那种属于医者的沉静气质让他稍稍安心,他颤抖着手接过药丸,和水吞下。
过了片刻,他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散去。
“老伯,别怕,我们是京城来的。”云织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告诉我们,朔方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将军和铁骑营,去哪里了?”
老者听到“赵将军”和“铁骑营”时,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混合着泥土在脸上冲出沟壑。他张开嘴,徒劳地“啊”了几声,然后猛地低下头,用脏污的手指,颤抖地在地窖松软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他画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先是一个歪歪扭扭的、代表人的图案,然后在那人的脖颈处,画了一个清晰的、狼首形状的标记!紧接着,他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玉佩的轮廓,并在玉佩中心,同样画上了一个狼首!
狼首标记!狼形玉佩!
云织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与她在南疆遭遇的“青梧”烙印形式不同,但那股邪恶的、用于标记和控制的气息,何其相似!这绝对是“青梧”在北疆盟友——很可能就是军报中提到的“黑狼部”——的象征!赵擎将军,果然被他们标记控制了!
老者画完,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浑浊的眼泪不断滑落。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云织,又指了指地窖出口的方向,仿佛在说:快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云织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拍了拍老者的手臂,示意他安心。“我们会查清真相的。”她承诺道,尽管她知道,这承诺对于这座死城和眼前这可怜的幸存者来说,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她站起身,将地上那清晰的狼首玉佩图样牢牢刻在脑海里。
走出地窖,重新回到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天地下,云织的心情比进去时更加沉重。军报残片,幸存老军匠的指证,都将矛头直指被控制的赵擎及其铁骑营。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已经彻底沦为“青梧”和黑狼部的杀戮工具,还是……有着更可怕的用途?
玄圭来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她凝重的面色,沉声道:“根据痕迹判断,大队人马离开的方向,是往北面的‘黑风峡’去了。”
黑风峡……那是通往北狄草原的险要通道,也是黑狼部活动频繁的区域。
云织望着北方那云雾缭绕、山势嶙峋的峡谷方向,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线索已经串联起来,指向了那片未知而危险的领域。她不能再停留于此,必须追上去,找到赵擎,找到铁骑营,找到那所谓的“神赐粉”和背后的黑手。
这以无数生命为代价的“血饲”实验,必须被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