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呜咽着掠过乌洛兰部落。云织站在部落边缘,最后一次回头望去。玄圭所在的帐篷寂静无声,仿佛他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中央大帐里,灯火通明,乌洛兰的族长和长老们正在决定部落的命运。而她,即将独自踏入这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那位沉默的老巫医。老巫医将一个粗糙的皮水囊和一小包风干肉递到她手中,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几个生硬的词语:“活着……回来。”
云织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沉甸甸的嘱托揣进怀里。她检查了一下坐骑——一匹乌洛兰部提供的、耐力颇佳的栗色骏马,马鞍旁挂着足够的干粮、清水,以及她从不离身的药囊和那柄短刃。她将镇北王的虎符和绝笔羊皮纸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在内衣最隐秘的口袋里,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肩负的重量。
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牵动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一阵隐痛,但她只是微微蹙眉,便拉紧了缰绳。马蹄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远离了那片暂时提供庇护的营地。
当她策马奔上最近的一处高坡,再次回望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乌洛兰部落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渺小而脆弱。她知道,自己带走的,不仅是求援的希望,也可能是这个部落最后的一线生机。苏迪雅坠崖前的身影再次浮现,混合着那两名靖安司高手决绝的背影,如同一块灼热的炭,烙在她的心上。
“我一定会回来。”她在心中默念,不再犹豫,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南方的方向疾驰而去。
塞北的旷野在她面前无尽地铺展开来。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大地是单调的雪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这一人一骑,以及永无止境的寒风。她不敢走官道,那里目标太大,很可能有黑狼部的游骑或者被控制的边军哨卡。她只能依靠苏迪雅之前指点的方向和一份简陋的地图,在荒野、密林和冰冻的河床上穿行。
寒冷是无孔不入的敌人。即便裹紧了乌洛兰人赠送的厚实皮裘,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那寒意依旧能穿透层层衣物,冻结四肢。手指和脚趾很快失去了知觉,只能依靠不时下马活动和高强度的运动来维持血液循环。嘴唇干裂出血,呼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睫毛和帽檐上凝结成冰霜。
孤独则是另一种煎熬。放眼望去,除了雪原还是雪原,除了风声还是风声。没有人交谈,没有同伴可以依靠,每一个决策,每一次判断,都只能由她自己做出。寂静放大了内心的声音——对玄圭伤势的担忧,对乌洛兰部落处境的焦虑,对前路未知的恐惧,以及那沉甸甸的责任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只能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镇北王绝笔上的每一个字,回忆朔方城的惨状,用这些残酷的画面来鞭策自己,驱散内心的软弱。她不能倒下去。
第一天,平安度过。她在一条背风的冰河裂缝里度过了寒冷的夜晚,抱着马匹相互取暖,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午后,危险悄然降临。当她穿过一片枯死的白桦林时,灵枢佩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警示。她立刻勒住马缰,隐在一棵巨大的枯树后。片刻后,一队约五人的黑狼部游骑从不远处慢悠悠地巡弋而过,他们大声谈笑着,似乎在讨论着昨晚“血月”的异象和即将到来的“盛事”。
云织屏住呼吸,直到他们远去,才缓缓松开攥紧的缰绳,手心已是一片冷汗。好险。
第三天,她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失去了所有参照物。她只能凭借着直觉和对方向的模糊记忆,艰难地跋涉。马儿不安地嘶鸣着,举步维艰。有一次,马匹前蹄踏空,险些带着她一起滑下一个被积雪掩盖的陡坡。
她伏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颈,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自然的伟力。在那一刻,她想起了父亲林岐山曾教导她的话:“医者,不仅要治人病,更要医人心。有时,最大的勇气,是在绝境中依然保持前行的意志。”
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风停雪住,天色再次放亮时,她几乎被埋在了雪堆里。挣扎着爬出来,人和马都疲惫不堪,但幸运的是,她们活了下来,并且似乎没有偏离太远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她昼伏夜出,更加小心。干粮在减少,水囊也快要见底。她开始寻找雪下埋藏的草根,甚至冒险捕捉一些小型雪兔充饥。身体的疲惫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第七天的黄昏,她终于在地平线上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大周朝边境烽燧的模糊轮廓!那是朝廷力量所能触及的边缘!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心底重新燃起。她催动疲惫的马匹,向着烽燧的方向奋力前行。
然而,就在她距离烽燧还有数里之遥时,前方一片低矮的雪丘后,突然转出了十余骑!他们并非黑狼部战士的装扮,而是穿着……朔方城边军的服饰!只是他们的眼神同样空洞,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为首的军官,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如同赵擎般的狂躁神色。
是那些被“神赐粉”控制的铁骑营溃兵!他们竟然游荡到了这里!
云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前有狼,后有……被控制的“自己人”。她此刻人困马乏,如何能突破这最后的封锁?
那为首的军官抬起空洞的眼睛,锁定了他,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举起了手中的马槊。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散开,形成了合围之势。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张开的死亡之网。
云织勒住马,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短刃。刀刃在夕阳下反射着凄冷的光。她看着远处那代表生路的烽燧,又看向眼前这些曾经保家卫国、如今却沦为傀儡的边军将士,眼中闪过一丝悲凉,随即被决绝取代。
这最后一段路,看来只能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