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团队震荡抉择定，深网收线露杀机
视频会议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蔓延，仿佛时间本身都被林薇那句石破天惊的拒绝凝固了。屏幕上，每一个小小的窗口里，都是一张张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巨大焦虑的脸庞。Sofia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你疯了么”的疑问；张博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意识地反复握紧又松开拳头；李建明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手指飞快地推着眼镜，仿佛这样能计算出这个决定背后那令人恐惧的风险系数；就连一向沉稳的老陈，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目光复杂地透过屏幕望着林薇。
两亿人民币！即刻到账！能解决所有迫在眉睫的危机！这个诱惑之大，足以让任何在绝境中挣扎的人失去理智。而拒绝它的后果，沉重得让人不敢去想。程磊最后那句冰冷的威胁，如同幽灵般在每个人耳边回荡——“不要跪着来求我”。
“薇薇…”最终还是Sofia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哭腔和浓浓的不解，“你…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两个亿啊！那不是两百万，两千万！是两个亿！有了这笔钱，我们马上就能把欠供应商的款结清，能把银行的窟窿堵上，能狠狠砸钱做推广，甚至能反过来去告丽洁、去跟沃森打舆论战！我们…我们就不用这么…这么艰难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现实困境的恐惧和对那笔巨资的本能渴望，也说出了其他几人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心声。绝境中，活下去是第一本能，尊严和理想有时显得太过奢侈。
张博也忍不住开口了，技术人员的思维让他更关注实际运作：“林总，程磊虽然…虽然条件苛刻，但他有句话没说错，众筹…太慢了，变数太多了。万一…万一我们没筹到目标金额呢？或者筹到了，但时间拖得太久，供应链那边等不了，出了岔子呢？到时候…我们可能真的…”
可能真的会像程磊预言的那样，死得很难看。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李建明扶了扶眼镜，语气沉重地从法律和风险角度补充：“林总，从纯理性的商业逻辑来看，接受鼎盛的条件，虽然是忍痛割肉，但确实是目前风险最低、最能保障公司存续和各位…包括您自身…基本利益的方案。众筹面临的法律风险、舆论风险、运营风险都非常高，一旦某个环节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而拒绝鼎盛，几乎等同于…拒绝了最后一张安全网。”
就连一向只管埋头生产的老陈，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林总，原料那边…郑先生虽然答应优先保障我们，但也是看在现结现款的份上…如果资金链真的彻底断了，恐怕…”
团队的担忧、恐惧、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如同冰冷的潮水，通过屏幕汹涌地拍打在林薇身上。她理解他们的感受，在巨大的现实利益和生存压力面前，她的坚持显得如此“不近人情”，甚至“不负责任”。她这个决定，赌上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命运，更是整个团队和薇澜的未来。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打断了她刚要开口的话。她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视频那头，众人看着她的痛苦，一时间也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林薇接过山鹰默默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喉咙。她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屏幕上每一张熟悉而焦虑的面孔，她的眼神依旧虚弱，却异常清亮、坚定，仿佛有火焰在深处燃烧。
“我明白大家的担心。”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我知道两个亿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拒绝它可能要面对什么。程磊画的饼很大，很诱人，能立刻让我们从眼前的泥潭里脱身。”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锐利：“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接受了这‘救命’的两亿，薇澜还是薇澜吗？‘呼吸友好’还是我们最初想要守护的那个‘呼吸友好’吗？”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沉入每个人的心里，然后才缓缓继续说道：“鼎盛要的，是绝对控股权，是换上他们‘更专业’的职业经理人。什么是‘更专业’？在他们眼里，就是更懂得如何赚钱，如何最大化资本回报，如何迎合资本市场。到时候，‘呼吸友好’或许会成为一个被高高挂起的、用来讲故事的品牌标签，但它的内核呢？我们坚持的无硅油、极致安全、关注从业者健康这些最核心的东西，在资本追求短期利润和报表数据的压力下，还能保持多久？”
“他们会为了降低成本，偷偷换掉昂贵的天然萃取物吗？他们会为了快速占领市场，推出一些迎合潮流却背离我们初心的产品吗？他们会为了股价，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扩张，甚至可能走上丽洁那种只顾效果不顾安全的老路吗？”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描绘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图景，“到了那一天，我们这些人，又在哪里？我，或许还能顶着个‘首席产品官’的空头衔，被圈养起来。而你们呢？那些不符合‘专业’标准的元老，那些只知道埋头搞研发、不懂资本市场术语的技术人员，又会是什么下场？”
屏幕那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林薇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剥开了程磊那“白衣骑士”华丽外衣下，可能隐藏着的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他们为之奋斗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一个公司，更是一份信念，一个想要改变点什么的理想。如果这个理想的核心被抽走，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他们的坚持又还有什么意义？
“众筹是很难，很慢，充满了不确定性。”林薇承认道，语气转而变得激昂起来，“但它最大的好处是，主动权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的心跳和呼吸，还属于我们自己！我们不需要去看资本的眼色，不需要为了迎合谁的喜好而扭曲我们的产品！我们要对的起的，是那些真正相信我们、愿意真金白银支持我们的用户！这条路再难，它是干净的，是透亮的，是能让我们挺直腰板走下去的！”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如果薇澜注定无法存活，那我宁愿它是因为坚持了正确的东西而悲壮地倒下，也不愿意它为了苟活而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如果一定要死，那我选择站着死，死得有点样子！”
她看向Sofia：“Sofia，你不是最擅长讲故事吗？这次，我们就讲一个最真实、最硬核、也最热血的故事！讲我们为什么被巨头打压，讲我们为什么要众筹，讲我们到底在坚持什么！”
她看向张博：“张博，把你的技术、你的数据、你的所有硬核对比，全都拿出来！晒给所有人看！让用户看得明明白白，他们支持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向李建明：“李总，法律的红线，合规的框架，就拜托你把关！我们要做，就做得堂堂正正，无懈可击！”
她看向老陈：“老陈，供应链是我们的生命线，众筹成功那一刻，就是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能不能按时交出高质量的产品，全靠你了！”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我林薇一个人的战斗，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战斗！是为了我们过去所有的心血，也是为了我们曾经共同许下的那个可能有点可笑的誓言！拜托大家了！相信我这一次，我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来！”
长时间的沉默。
视频会议里，没有人立刻说话。但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众人脸上的焦虑、恐惧和质疑，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却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覆盖——那是一种被点燃的热血，一种被唤醒的斗志，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决心！
Sofia第一个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通红，却亮得惊人：“干！老娘豁出去了！不就是众筹吗？讲故事是吧？看我不把莎拉·沃森和李哲那副资本家丑陋嘴脸扒得干干净净！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是怎么被欺负的！这海报，这文案，包在我身上！绝对让看了的人都想掏钱！”
“对！妈的！”张博也吼了出来，技术人的轴劲上来了，“凭什么好东西就要被埋没？老子就不信了！直播！拆解！对比！我把实验室都搬上网！让用户看着我们做实验！看谁还敢说我们的产品不好！”
李建明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林总。法律框架和风险管控，我会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做。就算这条路再难，我们也把它走合规，走得堂堂正正！”
老陈抹了一把脸，沉声道：“林总放心，原料和生产这边，我拼了老命也给你稳住！只要钱到位，货绝对差不了！”
团队的士气，在这一刻，竟然因为林薇的拒绝和一番话，奇迹般地重新凝聚起来，甚至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同仇敌忾！绝望的压力，反而转化成了背水一战的强大凝聚力。
林薇看着屏幕上一张张重新燃起战意的脸，鼻尖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两个字：“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病房指挥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氛围已然不同。之前的焦虑和慌乱被一种目标明确的、带着悲壮色彩的紧迫感所取代。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也知道失败的代价是什么，因此反而更加投入，更加专注。
而就在林薇全力投入到众筹筹备的细节中时，在她看不见的层面，另一张网，正在悄然收紧。
北京，那间隐秘的茶馆雅间内。
周慕白对面那位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迅速浏览了一条加密信息，然后抬头看向周慕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凝重：“‘渔夫’报告，新加坡那边有重大突破。通过交叉比对那家空壳公司的资金流水和莎拉助理亲属的海外账户，发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定期流向东南亚某离岸赌场账户的资金链。金额不大，但周期固定。更关键的是，每次资金汇入后不久，那个与沃森有关联的新加坡邮箱，就会向一个特定的境内匿名账户发送加密指令。技术部门刚刚成功破译了最近一次的指令内容，是查询济南当地几家化工原料经销商的信息。”
周慕白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缓缓摩挲，眼神深邃如夜海。
“赌场账户…加密指令…化工经销商…”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洗钱、指令传递、投毒执行…链条开始闭合了。”
“是的。”中年男子压低声音，“虽然还没有直接指向莎拉本人的铁证，但这条指令链，已经足够将她的核心助理拖下水，并且直接 linking 到济南投毒案的物资准备环节。‘渔夫’请示，是否可以对新加坡那个邮箱和关联账户采取技术措施，进一步施加压力，迫使对方慌乱中露出更大马脚？或者直接动那个境内执行者？”
周慕白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动执行者，留着他，还有用。对新加坡的邮箱，可以施加一些‘温和’的压力，比如制造一些小的技术故障，或者让当地合作方以‘金融监管’的名义进行一些‘例行询问’，敲山震虎即可。目的不是现在抓人，而是让他们知道，网已经撒开了，有人在盯着他们。恐慌，有时候比直接行动更能让人出错。”
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还是在那条通过赌场的洗钱链条上，继续深挖，摸清所有上下游账户，固定所有证据。这才是能真正将死军的关键之一。”
“明白。”中年男子立刻领会，“那…程磊那边？他这次招安失败，按照他的性格，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是否需要防范他从中作梗，甚至…和沃森那边暂时妥协，联手对薇澜进行绞杀？”
周慕白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眼神平静无波：“程磊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不会真心和沃森合作，除非有巨大的、即刻的利益。但他确实可能会利用薇澜众筹的困境，等待林薇崩溃，或者在关键时刻以更苛刻的条件再次出手，试图捡便宜。让人盯着他在资本市场的动向即可。至于他可能使的一些小绊子…”
周慕白放下茶杯，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无足轻重。众筹这场戏，主要还得靠林薇自己唱。唱得好，一切好说。唱得不好…”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那我们现在…”
“等。”周慕白吐出一个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等林薇把火烧起来，等对方在压力下自己犯错，等所有的鱼，都游进该进的位置。”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静：林薇在明处吸引火力，点燃战火，制造压力；他在暗处布网，捕捉破绽，收集致命证据。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而与此同时，在上海外滩一间豪华酒店的套房里。
程磊负手立于落地窗前，俯瞰着黄浦江两岸璀璨的夜景，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的雪茄已经燃了一半，却忘了去吸。
林薇的拒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那种完全超出他计算和掌控的、近乎愚蠢的坚持，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被冒犯。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识时务，如此…不顾大局。
“给脸不要脸。”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冰冷。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助理模样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低声汇报：“程总，已经按您的意思，把薇澜拒绝鼎盛投资、并且资金链即将断裂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了几家一直紧盯薇澜的海外对冲基金和评级机构。另外，也通知了我们参股的那几家媒体，可以开始‘适度’报道薇澜目前面临的经营困境和潜在风险了。”
程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很好。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她好好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资本寒冬。我要让她众筹启动之日，就是负面新闻漫天飞之时。看她能撑多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继续盯着。一旦她的众筹出现任何疲软或者混乱的迹象，立刻告诉我。到时候，我看她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嘴硬。”
“是，程总。”
助理躬身退下。程磊继续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眼中光芒闪烁。他并不在乎薇澜最终是死是活，他在乎的是，这块他看上的肉，就算他自己暂时吃不到，也绝不能让其他人轻易染指，更不能让它脱离自己的掌控。林薇的反抗，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和控制欲。
“林薇…我们走着瞧。”他喃喃自语，将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几股强大的暗流，都在因林薇的那个决定而加速涌动。风暴正在肉眼可见地升级、汇聚。而此刻，病房里的林薇，对窗外这些正在酝酿的更大风暴尚且所知不多。她正全身心地投入到众筹战役最后的准备工作中，如同一个即将带领士兵冲向强大敌阵的将领，心中充满了悲壮的决心和一丝微弱的、却不容熄灭的希望之火。
她并不知道，她选择的这条“向死而生”的路，不仅关乎薇澜的存亡，更在不经意间，成了搅动一个更大棋局的关键一手，牵引着无数隐藏的线索，向着最终摊牌的时刻，加速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