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粉笔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陈望那句“自己造一个棋盘”的宣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张大山是纯粹的兴奋,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了新战场;雷钢是惯有的冷静,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本能地开始评估新计划可能带来的安全风险;而李秀兰,则在最初的震动后,秀眉微蹙,陷入了更为长远的思量。
“望子,”她轻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做实业,方向是对的。可这步子怎么迈,先迈哪只脚,得好好掂量。快消品门槛低,竞争也最是惨烈,我们一没经验,二没技术,贸然冲进去,怕是……”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账本上的数字是她最有力的语言,实业投入是个无底洞,一旦决策失误,很可能将贸易线辛苦积累的血汗钱消耗殆尽。
陈望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理解李秀兰的担忧,这并非妇人之仁,而是首席财务官应有的审慎。
“秀兰的顾虑,正是关键。”陈望看向众人,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锐利,
“所以,我们不能蛮干。‘贸工技’,这三个字,我们之前只做了‘贸’,现在,要把‘工’和‘技’补上,而且要结合起来。”
他重新拿起粉笔,在黑板那个简单的链条旁,开始添加更细致的分支。
“先说‘工’——工厂。地点,就选在哈市近郊。
理由有三:第一,靠近省城,政策相对灵活,赵市长那边也需要我们这样的‘典型’;
第二,依托咱们北疆的资源,水源、粮食,都是优势;
第三,”他顿了顿,“离我们的根基近,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反应得快。”
张大山立刻点头:“对!在咱自家地盘上,看谁还敢卡脖子!”
“至于‘技’——”陈望看向雷钢,“你刚才提的问题很对,我们缺人才,缺技术。但这恰恰是我们必须跨过去的坎。”
他手指在“技术”二字上画了个圈,“技术来源,分两步走。明面上,让林保生在虹港,想办法接触日本或者台湾的食品设备代理商,看看有没有二手或者性价比高的生产线。暗地里,”
他压低了声音,“给伊万回电,让他和瓦西里将军沟通,我们不需要军工厂,但需要食品工业的专家,尤其是果汁浓缩、饮料配方和灌装线维护方面的。苏联的重工业底子,解决这些民用技术,应该不难,而且成本更低。”
雷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明白了。我会确保与北边的通讯绝对安全,相关人员的背景也会做二次筛查。”
“好。”陈望赞许地点头,随即看向李秀兰,
“财务上,秀兰,你牵头做一个详细的预算。前期投入,主要以我们在虹港的几个离岸公司名义进行投资,资金走贸易利润回流渠道,做得干净点。
国内实体公司的注册,先用我父母或者你堂兄的名字顶上去,严格按照我们之前设计的股权架构来,层层隔离。”
李秀兰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边写边说:
“资金流转我可以设计,保证合规且隐蔽。但实业投资的回报周期长,我们必须做好至少一年内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准备,贸易线的现金流不能断,而且要更高效地运转起来。”
“这是自然。”陈望目光转向张大山,
“大山,你的任务最重,也最直接。地块选址,你亲自带人去跑,不要只看价格,要考察交通、水源、电力供应,还有周边劳动力的状况。记住,我们是去建厂,不是去圈地,要务实。”
张大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望哥你放心!别的俺不敢说,跑腿看地皮,俺在行!保证给你找块风水宝地!”
“不是风水宝地,是能下金蛋的宝地。”陈望纠正道,语气严肃,
“同时,你手下那些队员,挑一批机灵、忠诚的,开始进行基础的生产管理培训。工厂建起来,需要我们自己的人去管。”
“是!”张大山大声应道。
陈望最后总结道:
“眼下,我们就像在下一盘棋。贸易线是我们的‘势’,用来布局和牵制;实业,才是我们要落下的‘子’,是决定胜负的‘眼’。
虹港是我们的‘眼位’,提供信息和资金;北疆和苏联路线是我们的‘厚势’,提供资源和后备力量。各方联动,缺一不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合作社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火。
“动作要快,但心要静。我们的对手,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红星汽水那样的地头蛇,还有‘百悦’那样的过江龙,很快就会嗅到味道。”
李秀兰合上笔记本,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既然决定了,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家里和账上的事,有我。”
陈望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夫妻二人并肩而立,望着窗外这片他们誓要扎根更深的土地。
一场从流通领域转向生产制造,从依赖外部到构建内部的深刻变革,就在这个北疆春寒料峭的傍晚,悄然拉开了序幕。棋盘已经铺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考验着这位年轻商人的智慧、魄力和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