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卫的夜,被关外朔风裹着寒意,吹得卫城谯楼的梆子声格外沉厚。
祖大寿的营帐里,一盏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映着案上的沙盘与几碟粗粮——陈敬源换下沾着沙尘血污的儒衫,接过祖大寿递来的热茶,指尖终于暖了些。
帐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帐内两人相对而坐,话题从白日的流寇,渐渐转向辽东大地潜藏的巨患。
“敬源,你一介书生,为何敢孤身闯关外?”祖大寿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沙盘上标记的女真各部疆域,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陈敬源捧着茶碗,指尖微微收紧:“小弟自幼读史,深知边患不除,中原难安。此番游学,既是为增长见闻,也是想亲眼看看,我大明北疆的防线,究竟能不能挡住虎视眈眈之敌。”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祖大寿,
“祖大哥久守辽东,可知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
祖大寿眉头一蹙,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建州卫的位置:
“怎么不知?此人十年前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兼并女真各部,近年更是停止向朝廷进贡,暗中招兵买马,野心不小。前几日巡边,还听闻他部下已逾三万,皆是能骑善射之辈。”
“祖大哥所见,只是皮毛。”
陈敬源放下茶碗,声音压低了几分,
“小子曾在京师藏书阁见过前朝舆图与近年边报,努尔哈赤绝非只想统一女真那么简单。他仿照明朝制度设官分治,编练八旗劲旅,连蒙古部落都有不少依附于他,其志恐在辽东,甚至……问鼎中原。”
祖大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沉声道:
“你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我大明辽东镇有边军十万,长城防线绵延千里,他小小女真,岂能撼动?”
“祖大哥你错了。”
陈敬源起身走到沙盘前,捡起一根木筷,
“辽东军看似庞大,实则军备废弛,将官克扣军饷、士兵疏于训练者比比皆是。更要命的是朝堂党争不断,粮草军械常常拖欠,去年我就听闻,叆阳堡的士兵冬衣都未能配齐。而努尔哈赤的八旗军,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粮草自给自足,且上下一心,作战勇猛。此消彼长之下,女真已是心腹大患,而非疥癣之疾。”
他顿了顿,木筷指向抚顺方向:
“不出十年,努尔哈赤必举兵南侵,抚顺、清河等堡,首当其冲。届时若朝廷不能及时调兵遣将,粮草供应跟不上,辽东防线很可能一溃千里。”
祖大寿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陈敬源的话,戳中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隐忧——他巡边多年,亲眼见过边军的种种弊端,也感受过女真部落日益增长的威慑力,只是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地将这层危机摆在明面上。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祖大寿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以守为攻,早做筹备。”
陈敬源斩钉截铁,
其一,整肃军纪,严查克扣军饷之事,善待士兵,提升战斗力
其二,联合叶赫等女真部落与蒙古亲明各部,特别是舒尔哈齐此人,形成牵制,断努尔哈赤的羽翼。
其三,朝堂需摒弃党争,上下一心,保障辽东军需。”
油灯的光映在两人脸上,祖大寿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眼中满是赞许与震撼。他从未想过,一个文弱书生,竟对边患有着如此深刻的洞察。
“你年纪虽小,见识却远超许多朝堂大臣。”
祖大寿长叹一声,
“可惜,这些事,非我一个小小卫兵所能左右。”
“祖大哥此言差矣。”
陈敬源道,
“千里之堤,始于足下。今日祖大哥手擒四位流寇,晋升指日可待,待日后手握兵权,可先从自身防区做起,整饬军纪、训练士兵、加固工事。假以时日,将军若能身居高位,必能推行这些举措,守护辽东百姓。”
“可有两名是你所擒啊”祖大寿不自然说道
“诶,祖大哥这个对我没用。但是对你,对辽东防备有用,做大事不拘小节”陈敬源说道
祖大寿默然点头,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看到女真铁骑踏起的烟尘。陈敬源的话,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戍边守土的决心。
两人彻夜长谈,从女真的军制战法,到辽东的防务漏洞,从朝堂的党争内耗,到边地的民生疾苦,油灯燃尽了三盏,窗外已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帐帘照进来时,祖大寿拍了拍陈敬源的肩膀:
“敬源,你若愿留在辽东,我愿向大人举荐,让你参与军务谋划。”
陈敬源拱手致谢:
“多谢祖大哥厚爱。但小子游学之心未已,待走遍辽东,还要回应天求学,待他日再与祖大哥共守辽东。”
帐外,士兵已开始操练,呐喊声震天。祖大寿与陈敬源并肩走出军帐,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心中都清楚,这场夜谈,不仅是两个知己的肺腑之言,更是一段关乎辽东命运的伏笔。
而他们都不知道,多年后,当女真铁骑真的席卷而来,今日的这番对话,将成为两人各自人生中,最沉重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