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五年九月一日,
秋阳正好,天高气爽。陈敬源身着月白直裰,腰束青丝带,肩挎素色布囊,缓步穿行过淮安府城的青石板巷。
巷陌间飘着桂子的甜香,夹杂着市井叫卖声,三个月前辞别孙府时的阴雨缠绵,早已被这秋晴暖意取代。
孙府坐落于巷尾深处,朱漆大门两侧的石狮子擦拭得光亮,门楣上“孙府”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陈敬源上前轻叩门环,不多时,一位年约五十的老管家开门迎了出来:
“请问公子,你找谁?”
“晚生是周先生学生,今日特来拜访师母及令仪,烦您通报一声”
老管家看了一下陈敬源,道
“好的,公子,稍等”,说完便关门走了进去
穿过青砖铺就的庭院,只见廊下爬满了扁豆藤,紫白相间的花朵缀在绿叶间,几只雀鸟在庭院的老槐树上啾鸣。
师母周夫人正坐在正厅廊下的竹椅上做针线,见他进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相迎,鬓边的银钗轻轻晃动:“敬源来了,快坐快坐,一路辛苦。”
陈敬源躬身行礼,将布囊中的礼品取出来:“师母安好。学生此番前来,带了些辽东参片、野蜂蜜、两张上好的白狐皮,还有几包上好的雨前龙井,不成敬意,望师母笑纳。”他将礼品一一递上。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客气。”
周夫人笑着让丫鬟收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三个月不见,愈发沉稳了。府学课业繁忙,还惦记着来看我和令仪。”
丫鬟端上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庭院的光影。陈敬源啜了一口茶,目光看向周夫人,语气恭敬地问道:
“师母,不知先生秋闱应试,成绩可有消息?学生一直惦记着,却不便贸然打听。”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前日刚收到你先生的书信,说是秋闱试题偏难,他自觉发挥平平,如今还在等候放榜。”
她顿了顿,又道,
“你先生素来勤勉,学问扎实,只是科场之事,向来难料。不过他已来信说,不日便会返程,到时候你们师徒也能相见。”
陈敬源点头应道:“先生学识渊博,定能得偿所愿。学生只盼先生早日归来,也好继续聆听教诲。”
陈敬源看了看院里道,“师母,今日怎么没见令仪?”
周夫人抿嘴笑道,“刚才知道你要来,跑到后院去了,过去看看吧”
暮秋的庭院飘着蔷薇香,小令仪捏着裙角蹲在石榴树下,指尖戳着石榴树下还擎着艳色的蔷薇,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汤圆。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
“陈敬源,你还来做什么?”
陈敬源刚跨进院门,就见小姑娘一身月白襦裙,发间金步摇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明明在生气,耳尖却红得透亮。他放缓脚步走过去,蹲在她身侧,声音温软:
“是我的不是,路上耽搁了,让小令仪久等。”
“耽搁?”
小令仪猛地抬头,杏眼瞪得圆圆的,睫毛上还沾了点细碎的绒毛,
“三个月!我还以为你在京师忘了江南呢”
她说着,鼻尖微微抽动,手指却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袖,力道轻得像猫挠。
陈敬源失笑,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廓:
“怎会忘?身上一直戴着分别时你送的荷纹香囊,闻着就想起你在园子里追着蝴蝶跑的样子。”
他从怀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是支小巧的玉簪,
“京城玉器行寻遍了,才找到这支藕荷色的,配你最是合适。”
周令仪瞥了眼玉簪,眼底的水光悄悄退了,却仍嘴硬:
“谁要你的东西?我气还没消呢!”
话虽如此,却乖乖地仰起头,让他把玉簪插进发髻。
陈敬源顺势,道“那小令仪想怎么罚我?要不罚我继续日后天天给你讲故事,直到气消?”
周令仪抿着唇,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她轻轻踹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像撒娇:
“这还差不多。”
说着,拉着陈敬源的手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声补充,
“下次再不回信,我就把你的香囊收起来,让你想我想得睡不着!”
陈敬源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玉簪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只觉得这小脾气,也可爱得让人心尖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