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江南岸
暮春的乐游山,漫山遍野的野棠梨开得如云似雪,风一吹,细碎的花瓣便簌簌往下落,沾得人肩头发梢都是淡淡的香。
陈敬澜牵着幺妹陈敬薇的手,缓步走在青石小径上。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绫罗夹裙,裙摆绣着几枝缠枝莲,乌黑的发髻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衬得那张鹅蛋脸愈发温婉。
“大姐,你看那株棠梨树,开得比去年还好呢!”
八岁的陈敬薇蹦蹦跳跳地往前跑,指着不远处一株虬曲的老梨树,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她梳着双丫髻,一身粉色短袄,像只快活的小粉蝶,跑起来的时候,腰间系着的银铃便叮叮当当地响。
陈敬澜笑着摇头,连忙跟上:“慢些跑,山路滑,小心摔着。”。
乐游山陈家是淮安富贾,二弟最近又科举初成,也算是书香之家。她身为长女,素来端庄持重,唯有带着幺妹出来玩耍时,眉宇间才会褪去几分拘谨。
两人行到一片开阔的坡地,坡上长满了茵茵的青草,间或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陈敬薇脱了鞋,赤着脚踩在草地上,咯咯地笑:“大姐,你也来试试,草软软的,可舒服了!”
陈敬澜被她逗得心动,也弯腰解了绣鞋的绊带。她刚踩上草地,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香风引着,望向坡下——那里有一丛开得正盛的野蔷薇,粉白相间的花朵挨挨挤挤,煞是好看。
“我去摘几朵蔷薇,给你编个花环。”陈敬澜笑着说,抬脚便往坡下走。
谁知坡上的草看着平整,底下却藏着一块松动的青石。她的脚刚踩上去,青石便猛地一滑,陈敬澜惊呼一声,身子顿时失去平衡,重重地崴了一下脚踝。
“哎哟!”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她踉跄着扶住身旁的一株小树,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大姐!”陈敬薇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跑过来扶住她,“你怎么样?疼不疼?”
陈敬澜咬着唇,勉强挤出一丝笑:“不妨事,许是崴了脚。”她试着想站起身,可脚踝刚一用力,便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只能无奈地倚着树干坐下。
就在这时,一阵清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敬澜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布直裰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走上山坡。他约莫十八九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书卷的青布包袱,想来是来山中读书的。
男子见坡上有两个姑娘,一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另一个急得眼圈泛红,便停下脚步,温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崴了脚?”
陈敬澜见他眉目和善,不似歹人,便微微颔首,轻声道:
“劳烦公子挂心,是我自己不小心,踩滑了石头。”
陈敬薇却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道:“公子,我大姐崴了脚,走不了路,这可如何是好?”
男子闻言,快步走上前来,目光落在陈敬澜的脚踝处——那里已经隐隐肿了起来。他蹲下身,声音依旧温和:
“姑娘莫怕,我略通些跌打扭伤的法子。你且放松些,我帮你看看伤势。”
陈敬澜有些窘迫,脸颊微微泛红:“这……男女授受不亲,恐有不妥。”
“此乃山野之间,姑娘伤势要紧,何须拘泥于俗礼?”
男子微微一笑,语气诚恳,“我姓赵,名钧逸,家父就在这乐游山陈家做事。我今日来山中寻一处清净地读书,恰巧路过此地。”
陈敬澜听到青年人姓赵,家中又在陈家作坊做工。只想是她素来深居简出,未曾见过赵家公子。
“原来是赵公子,”
她放下心防,轻声道,“小女陈敬澜,这是舍妹陈敬薇。”
赵钧逸点了点头,示意陈敬薇扶住她的手臂,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脚踝,轻轻揉捏了几下。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几分沉稳的力道,竟渐渐缓解了几分疼痛。
“万幸,骨头无碍,只是筋络扭伤了。”
赵钧逸松了口气,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些碧绿的药膏,
“这是家母秘制的活络膏,外敷能消肿止痛。姑娘不嫌弃的话,我帮你敷上。”
陈敬澜脸颊发烫,却也知道推拒不得,只能低声道:“有劳公子。”
药膏敷在脚踝上,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蔓延开来,疼痛竟减轻了不少。赵钧逸敷好药,又从包袱里撕了一截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帮她包扎好。
“多谢赵公子。”陈敬澜抬眸望他,恰好撞进他那双含笑的眼眸里,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又慌忙移开视线,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淡淡的棠梨花香,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赵钧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温声道:
“山路难行,姑娘脚伤未愈,我送你们下山吧。”
陈敬薇连忙点头:“好好好!多谢赵公子!”
陈敬澜抿了抿唇,心中掠过一丝羞赧,却还是轻声应道:
“如此,便叨扰公子了。”
赵钧逸俯身,小心翼翼地扶起陈敬澜。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带着一股清冽的墨香,与山间的草木气息交织在一起,好闻得让人心慌。陈敬澜微微垂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
陈敬薇跟在两人身后,小脸上满是好奇,时不时偷偷打量着赵钧逸,又看看自家大姐泛红的耳根,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一路上,赵钧逸怕陈敬澜疼,走得极慢。两人偶尔交谈几句,从山中的景致,聊到科举应试。陈敬澜发现,赵钧逸不仅谈吐文雅,见识也颇为不凡。
赵钧逸也暗暗惊讶,这位陈姓姑娘不仅容貌秀丽,竟还对经营之道颇有见解,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般只知女红诗书。他看着她垂眸浅笑的模样,心头竟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涟漪。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短了许多。
到了山脚,陈敬澜的马车早已候在那里。她被扶上马车,掀开车帘,望着站在夕阳下的赵钧逸,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赵公子。改日小女定让家父备下薄礼,登门道谢。”
赵钧逸站在原地,望着马车帘后那张温婉的笑脸,心中竟有些不舍。他拱手笑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若陈姑娘不嫌弃,改日我再去乐游山寻一处好景致,与姑娘共赏如何?”
陈敬澜心头一跳,脸颊愈发绯红,轻轻点了点头:“好。”
马车缓缓驶动,陈敬薇趴在车窗边,朝着赵钧逸挥了挥手。陈敬澜却没有回头,只是将脸颊贴在微凉的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棠梨花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蔷薇香,一如方才在山坡上,那令人心旌摇曳的相遇。
赵钧逸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未曾挪动脚步。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书卷,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衣袖的温软,唇边的笑意,竟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