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剖析其中利害:“若陛下因世子恶行而严加惩处,义王便可立刻借口陛下‘苛待功臣之后’、‘鸟尽弓藏’,煽动边军情绪,甚至联合其他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势力,悍然起兵发难!”
“反之,若陛下对世子恶行置之不理,或轻轻放过,天下百姓则会认为朝廷软弱,皇室无能,连京城天子脚下的百姓都庇护不了,必将民心尽失,律法威严扫地,同样予人口实,让义王占据道德高地!”
薛公公说完这一席关乎国本、惊心动魄的言论,已是汗流浃背,内衫尽湿,仿佛虚脱了一般。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恳切与谨慎:“慕容小姐,霍神医,玄神医,老奴今日斗胆所言……句句皆是诛心之论,干系重大,还望三位千万将其烂在肚子里,切莫对外人提起半分,否则……否则老奴这项上人头,恐怕都……”
他喘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继续低语:“老奴之所以冒死透露这些朝廷秘辛,实在是想让小姐和二位神医明白,救治义王次子司景堔,绝非仅仅关乎他一人之生死荣辱。这背后牵扯的是朝廷的颜面、西境的安稳,数十万边军的动向,甚至……是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生灵涂炭的内战啊!”
“陛下如今亦是左右为难,投鼠忌器,这才希望借重医仙谷起死回生之术,至少先稳住眼前局面,不让义王立刻抓到起兵的口实,方能从长计议。万望小姐和二位神医体谅圣心之艰难,大局之危厄。”
慕容晴静静听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那义王次子司景堔,根本就是个被其父推出来故意碰瓷的诱饵!
一个精心设计的政治筹码!无论皇帝如何处理,义王都稳赚不赔,朝廷则陷入两难境地。
她沉吟片刻。于私,她慕容晴快意恩仇,绝不愿耗费心力去救治一个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纨绔子弟;
但于公,若放任司景堔就此残废甚至身亡,无疑是立刻给了义王一个冠冕堂皇的起兵借口,朝廷将陷入极大的被动,边境战端一开,最终受苦的还是无辜黎民。
思及此,她看向薛公公,问出了一个尖锐而直接,直指问题核心的问题:
“薛公公,我有一事不明。难道皇上就打算一直这般隐忍下去,任由义王屡屡挑衅,步步紧逼吗?”
“此次即便我们出手,侥幸治好了司景堔,暂时平息事端,可难保他义王下次不会想出更下作、更狠毒的法子来生事。”
“长此以往,朝廷威严何在?陛下威信何存?总不能永远这般被动接招,朝廷……莫非就没有任何反制之策吗?”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薛公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他只是一个传话的内侍,刚才说那些,都是为了请动医仙谷神医,才将目前皇上的困境告知,别的他可不敢妄议圣意和国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脸露难色:“慕容小姐明鉴,您这话……可真是问到根子上了。只是……只是此等军国大事,绝非老奴一个阉人所能妄加揣测和置喙的。老奴……老奴实在无法回答您。”
慕容晴也知道他不可能给出答案,便不再为难他:“无妨。既然如此,就劳烦薛公公回宫向皇上禀报:此事关乎重大,明日我医仙谷众人会亲自入宫面圣,有些话,需当面与皇上商议。”
薛公公一听慕容晴虽未立刻应下医治,却提出了面圣的请求,心知这已是转圜之机,这应该是要与皇上亲自谈判了。
他不敢多言,连忙躬身:“是,是,老奴定将原话一字不差地带到。老奴告退。” 说罢,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大厅,回宫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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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临近午时,估摸着早朝已散,慕容晴才与霍山、玄云一同乘坐着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向皇宫。
马车里,霍山问道:“师叔祖,咱们这时辰,是不是掐得太‘准’了点?”
慕容晴回答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既然是对方有求于我们,姿态总要做足。去早了,显得我们心急;去晚了,又有失礼数。这个时辰,刚刚好。”
玄云在一旁点头,补了一句:“师叔祖英明。”
宫门外,薛公公早已翘首以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马车缓缓驶来,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脸上堆满恭敬的笑容:
“慕容小姐,霍神医,玄神医,您三位可算来了!陛下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特意吩咐老奴在此迎候,请随老奴来。”
三人随着薛公公穿过重重巍峨的宫禁,一路无言,来到御书房外,薛公公通传后,躬身请三人入内。
大燕皇帝楚崇钰早已屏退左右,独自负手立于窗前,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凝重与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为首的慕容晴身上。
慕容晴率先拱手,姿态从容,语气不卑不亢:“医仙谷谷主,慕容晴,见过陛下。”
霍山与玄云也随之躬身行礼:“见过大燕陛下。”
楚崇钰听到“谷主”二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但久居帝位养成的城府让他很快恢复如常。
他竟没有端坐受礼,而是郑重地拱手还了一礼:“慕容谷主,二位神医,不必多礼。快请坐。”
这番举动,已然是将慕容晴放在了与自己近乎对等的位置上,给予了极高的尊重。
落座后,慕容晴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将昨日询问薛公公的那个尖锐问题再次抛了出来:
“陛下,恕我直言。义王司荣勋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此次纵子行凶于京城闹市,分明是刻意挑衅,试探朝廷底线。”
“即便我等此次治好了司景堔,暂时平息事端,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下下次,变本加厉。难道朝廷就打算一直如此被动隐忍,拆东补西,任由其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吗?”
楚崇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他长长叹息一声:“慕容谷主所虑,正是朕日夜忧思之心病。然则,谷主有所不知,义王司荣勋手握西平郡二十万精锐边军,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数目,暗地里他在封地招兵买马,积蓄粮草,具体实力几何,朕亦难以完全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