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那扇小小的、蒙着油污的窗户,勉强挤进来几缕,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小小的餐厅里,弥漫着白米粥熬煮后特有的清淡米香,以及某种廉价榨菜咸涩的气味。
一张不大的方桌,铺着印有俗气大红花的塑料桌布,边角已经磨损起毛。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中间是一碟切得细细的榨菜丝,一碟淋了少许酱油的腐乳,还有一小盘显然是昨天剩下的、被重新煎过的油条段。
骆佳明,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新灵魂,沉默地坐在桌边属于他的位置上。他坐姿挺拔,不再是原主那种习惯性的含胸驼背。尽管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领口有些松垮的旧t恤,但气质已然不同。他微微垂着眼,像是在观察碗里那稀薄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又像是在审视这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庭环境。
母亲,也就是原主的母亲,一个身材微胖、面容带着常年操劳痕迹的中年妇女,正忙活着给刚坐下的朱锁锁盛粥。她的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格外柔和:“锁锁,快,趁热吃。今天这粥我熬得可稠了,还给你卧了个荷包蛋,你最爱的糖心蛋。”说着,将一个印着精致花纹、明显与其他碗不同的瓷碗放到朱锁锁面前,碗里果然有一个饱满的、蛋白凝固而蛋黄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的荷包蛋。
对比之下,骆佳明和自己面前的,就是最普通的白瓷碗,里面是清澈的粥水。
“谢谢舅妈!”朱锁锁甜甜一笑,拿起筷子。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灵动。她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区别对待,甚至没有多看骆佳明一眼,自顾自地开始小口吹着粥。
骆母这才转向自己的儿子,语气瞬间恢复了平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佳明,发什么呆呢?快吃!一会儿锁锁用完卫生间你赶紧去收拾一下,别又磨磨蹭蹭迟到。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公司要机灵点,多跟领导套套近乎……”
这种熟悉的、带着贬损的关怀,是原主日常的一部分。但此刻听在骆佳明耳中,却激不起丝毫波澜。他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拿起勺子,开始安静地、慢条斯理地喝自己碗里的粥。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个嘈杂廉价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与疏离。
朱锁锁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表哥今天的异常安静。她习惯性地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那个荷包蛋的蛋黄——她从小就不爱吃蛋黄,无论是水煮蛋还是煎蛋的蛋黄。过去,她总是无比自然地将它拨到旁边骆佳明的碗里,而原主总会像接受恩赐一样,默默地、甚至带着点欣喜地吃掉。
今天,她依旧延续了这个习惯。那双漂亮的筷子夹着金黄色的、颤巍巍的蛋黄,越过小小的碟子,无比熟练地就要往骆佳明那碗清粥里放。
“喏,给你。”
就在蛋黄的边缘即将触碰到米粥的瞬间,骆佳明的动作顿住了。
他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身体有极其细微的一瞬间僵硬。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将碗递过去方便她放置,甚至没有抬起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朱锁锁的动作也僵住了,筷子悬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看着骆佳明,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没有像往常一样配合。
母亲也停下了絮叨,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厨房里只剩下老旧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嗡嗡声。
在朱锁锁和母亲惊讶的注视下,骆佳明缓缓地、但态度异常明确地,将自己面前的粥碗,往后稍稍挪开了一寸。
就那么一寸,却像是一道无形的鸿沟,骤然横亘在他与朱锁锁之间。
他依旧没有看朱锁锁,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碗里,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客套的语气说:
“谢谢,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
朱锁彻底愣住了。筷子还夹着那颗蛋黄,收回来不是,放下去也不是,尴尬地悬在那里。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第一次在面对这个“表哥”时,浮现出一种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这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没有欣喜,没有顺从,甚至连一丝无奈的接受都没有。只有一种冰冷的、礼貌的拒绝。
舅妈见状,连忙打圆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哎呀,锁锁给你你就吃嘛,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她试图用眼神示意骆佳明。
但骆佳明仿佛没有接收到任何信号。他不再言语,只是重新开始喝粥,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场微小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朱锁锁抿了抿嘴唇,眼底掠过一丝难堪和愠怒。她悻悻地收回筷子,将那颗不受欢迎的蛋黄放回了自己碗的边缘,再也没有去看它。这顿早餐剩下的时间,她吃得异常沉默,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说着公司里谁又买了新包,哪个同事又请她吃饭之类的趣闻。
骆佳明的心湖却并未因这小小的胜利而起丝毫涟漪。他一边机械地进食着这粗糙的食物,一边在内心冷静地分析着:
“看来了,这种扭曲的、建立在单方面付出和索取之上的‘亲密’,就是原主痛苦的根源之一。朱锁锁习惯了他的无条件接纳,并将此视为理所当然。而母亲……则是这种不平等关系的维护者,通过贬低儿子来讨好外甥女,维持一种畸形的家庭平衡。”
“必须切断这种情感依赖。从第一顿早饭开始,从拒绝一颗蛋黄开始。”
他清楚地知道,这颗被拒绝的蛋黄,就像一个微小的楔子,已经打入了过去那种稳固却病态的关系模式中。裂缝已经产生,并且会随着他后续的每一个行动,不断扩大。
早餐在一种极其微妙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中结束。朱锁锁第一个放下碗筷,低声说了句“舅妈我吃好了,先去上班了”,便拿起包匆匆离开了餐厅,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骆佳明打招呼。
母亲看着朱锁锁离开的背影,又看看面无表情继续喝粥的儿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开始默默地收拾碗筷。
骆佳明放下勺子,碗里的粥已经见底。他站起身,目光掠过窗外被老旧楼房切割成狭小方块的天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全新世界,一场逆袭之战的序幕,正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