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大捷的狂喜,在南郑城中,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当最初的兴奋,如同潮水般退去,一个巨大而棘手的难题,便摆在了赢玄的面前。
那近两万名,被俘虏的蔡国降卒。
郡守府的议事厅内,气氛,有些凝重。
“先生,白暮。”赢玄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两人,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这两万降卒,如何处置,还请二位,给个章程。”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位君主,都头疼不已的问题。
杀了?
坑杀两万降卒,此事,太过有伤天和。一旦传出,南郑城,在天下人心中,便会,与“残暴”二字,画上等号。日后,还如何,能让天下英才,前来归附?
放了?
将这两万名,正值壮年的士兵,放虎归山。他们,转头,便会,重新,拿起武器,成为蔡国,再次,征讨南郑的先锋。
养着?
南郑城,自己,都还在勒紧裤腰带度日。每日,光是,维持自身军民的消耗,便已是,捉襟见肘。再添上,这两万张,只吃饭不干活的嘴,不出半月,整座城,便要,被活活拖垮。
白暮,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那柄,在黑风峡,饮饱了鲜血的环首刀。
良久,白暮,才抬起头,缓缓开口。
“挑其精壮,充入我军。老弱病残,尽数,驱逐。”白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丝毫感情,“若有不从者,杀。”
简单,干脆,也最是,符合一个将军的思维。
赢玄,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赢玄,摇了摇头:“不妥。这两万降卒,皆是蔡人。强行,将其,编入我军,恐生哗变。况且,我军,军粮本就不足,再添一万精壮,更是,雪上加霜。”
赢玄,思虑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之见,不如,将其,尽数,收为劳役。我南郑城,百废待兴,无论是,修葺城防,还是,开垦农田,都需要,大量的劳力。如此,既解了,军粮之困,又加快了,城建之速。”
这,是一个,相对稳妥的办法。
然而,吴长生,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发一言。
吴长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颗,从黑风峡,捡回来的,黑色石子。
直到,赢玄和白暮,都将目光,投向了吴长生。
吴长生,才缓缓,抬起头,将手中的石子,轻轻,放在了桌案之上。
“殿下,白暮。”吴长生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为何,总盯着,这两万‘降卒’?”
“在吴某看来,这,哪里是什么俘虏?”
“这分明是,蔡国国君,送给我们的一份,天大的厚礼。”
赢玄和白暮,闻言,皆是一愣。
厚礼?
两万张吃饭的嘴,两万个潜在的敌人,如何,能称之为“厚礼”?
吴长生,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吴长生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片代表着“蔡国”的疆域之上。
“黑风峡一战,赵莽,身死,三万精锐,尽没。如今的蔡国,就像一头,被敲断了脊梁的饿狼。其国都之内,必定,人心惶惶,主战与主和之声,不绝于耳。”
“而赵莽,镇守东境多年,麾下,党羽无数。如今,赵莽死了,其麾下的势力,群龙无首。蔡国朝堂之上,那些,平日里,被赵莽,死死压制的政敌们,此刻,心中,只怕,早已,乐开了花。”
吴长生的目光,在赢玄和白暮的脸上,缓缓扫过。
“比如说,当朝宰相,刘崇。”
吴长生,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刘崇,此人,乃蔡国三代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只因,不是武将出身,便一直,被赵莽,压制。据李威交代,此二人,在朝堂之上,早已,是水火不容。”
“如今,赵莽死了。对于刘崇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可以,一举,清除赵莽所有残余势力,彻底,掌控朝政的,绝佳机会。”
“可刘崇,缺一样东西。”吴长生的嘴角,笑意更浓,“刘崇缺,兵。”
“赵莽麾下的兵,刘崇,指挥不动。而刘崇自己,手中,又无一兵一卒。”
赢玄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赢玄,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
“不错。”吴长生,点了点头,“这两万降卒,对于我们,是累赘。但对于,那位渴望兵权,想到发疯的刘相国而言,却是,雪中送炭的精锐之师。”
“吴某,打算,亲自,去一趟,蔡国都城。”
“什么?!”
赢玄和白暮,同时,惊呼出声。
“先生不可!”赢玄,一步,跨到吴长生面前,急声道,“此行,太过凶险!您一人入都,无异于,羊入虎口!蔡国君臣,刚刚,才折损了三万大军,对我们,恨之入骨。您此去,他们,岂会,与您讲什么道理?”
“殿下,放心。”吴长生的神情,平静如水,“虎,也分,吃饱了的,和饥饿的。对于一只,饥饿的‘老虎’而言,吴某,带去的,是它,无法拒绝的肥肉。”
吴长生,转头,看向白暮。
“白暮,明日,你点齐五百亲兵,备好车马,将那李威,好生‘护送’着。我们,一同,前往蔡都。”
“殿下,则坐镇南郑。将那两万降卒,好生看管。每日,好酒好肉,招待着。同时,将我军大胜、蔡军精锐尽没的消息,想办法,传遍七国。”
“我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南郑城。聚焦在,我们与蔡国,这不死不休的仇怨之上。”
“如此,才方便,吴某,在蔡都,行事。”
吴长生的计划,太大胆,也太疯狂。
深入敌国都城,游说其当朝宰相,图谋,整个国家。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看着吴长生那双,仿佛,早已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深邃眼眸,赢玄和白暮,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位先生,一次又一次地,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第二日,清晨。
南郑城,东门。
一支,小小的队伍,缓缓,驶出了城门。
队伍,只有,寥寥数人。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朴素麻衣的青年。青年,骑着一匹,最普通的黄骠马,神情,悠然,仿佛,不是去一个敌国的都城,而是,去友人家中,赴一场,春日的宴席。
青年的身后,跟着,那名,曾经不可一世的蔡国校尉,李威。
李威,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腕上的伤,也已被,精心包扎。只是,李威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茫然,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再往后,是几名,充当护卫的南郑士兵。
赢玄和白暮,并肩,站立在城楼之上,目送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殿下,先生此行,能成吗?”白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赢玄,没有回答。
赢玄,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城墙的垛口。
赢玄,也不知道。
赢玄只知道,南郑城的命运,天下这盘棋的走向,从这一刻起,便全都,系于,那位,单骑入都的先生,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