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主城的议事厅,罕见地收拾得整齐,案几擦得发亮,摆上了刚炒好的松子,连平时待客的粗陶杯,都换成了工坊新烧的“万山红”瓷杯。刘飞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袍,没有披甲,脸上堆着温和的笑,亲自站在厅门口等候,见使者骑马过来,立刻快步迎上去,老远就拱手:“使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刘某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这态度,比昨天陈远的冷淡客气了十倍,使者一愣,原本准备好的抱怨话,竟咽了回去,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刘大人客气了,是小的叨扰才是。”
进了厅,分主宾坐下,刘飞亲手给使者倒上热茶,热气氤氲里,他先开了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使者有所不知,您来的前一天,鹰嘴堡的难民又多了两千,弟兄们连夜守着防线,连口热饭都没吃上。万山这地方,本就贫瘠,去年又跟周淮的兵打了一场,田地荒了不少,现在能让百姓吃上粥,已是不易。”
说着,他故意露出袖口的补丁,搓着手叹气:“不瞒使者,咱们现在的战兵,满打满算才一千五,一半还得守着边界和难民,剩下的多是刚训练的新兵,连铳都没摸熟。粮食储备也只够三个月,要是再分兵出去,万山自己就先垮了。”
使者刚要开口提“出兵”,刘飞就抢过话头,语气陡然变得激昂,拳头攥得紧紧的:“但!朝廷有难,身为大明子民,刘某岂能坐视不管?长沙是湖广重镇,要是落了贼手,万山也迟早遭殃!这‘忠君爱国’之心,刘某天地可鉴,绝非虚言!”
他起身走到厅中央,对着北方拱了拱手,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只要使者回去禀报周巡抚,给万山半个月时间,我立刻让民政堂凑粮,让军工坊赶制火器,让弟兄们加练阵法,一旦筹备妥当,刘某必亲自领兵,哪怕只带五百人,也要去黄州袭扰贼寇,为朝廷分忧,为巡抚解围!”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带着手势和表情,都透着“忠臣无奈”的恳切。使者盯着刘飞的脸,想从中找出破绽,却只看到满眼的“赤诚”,刘飞的眼神里,有疲惫,有焦急,有对朝廷的担忧,唯独没有敷衍。
可使者心里清楚,这是推脱。半个月时间,黄花菜都凉了,李自成的兵说不定早就破了长沙。但他看着刘飞这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又想起昨天陈远的冷硬,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刘飞给了他台阶,给了“承诺”,比直接拒绝好看多了。
就在使者沉吟时,刘飞拍了拍手,两个亲兵抬着一个木匣走进来,放在使者面前。木匣打开,里面是两匹工坊织的细布,三个“万山红”瓷碗,还有一小包上好的药材,都是万山拿得出手的“硬通货”。
“使者一路辛苦,这点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刘某给您的程仪。”刘飞笑着说,语气自然,“布是给家眷做衣裳的,瓷碗是咱们万山的特产,药材能治风寒,您带着路上用。”
使者的眼睛瞬间亮了。这细布在长沙能卖个好价钱,瓷碗更是稀罕物,药材现在更是紧缺,比他预想的“程仪”丰厚多了。他伸手摸了摸细布,又拿起瓷碗,手指摩挲着温润的釉面,脸上的为难渐渐散去。
“刘大人……”使者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了不少,“您的心意,小的明白了。也知道万山的难处,半个月……小的回去就跟巡抚大人禀报,恳请大人宽限。只是……还望大人言出必行,莫要让巡抚大人失望。”
“一定!一定!”刘飞立刻拱手,笑得更诚恳了,“刘某岂是言而无信之人?只要筹备好,立马出兵,绝不含糊!”
送走使者时,刘飞一直送到城门口,还特意叮嘱:“路上小心,要是遇到流民,就说是万山的朋友,弟兄们会护着您过去。”使者骑着马,揣着木匣,心里揣着“半个月的承诺”,竟忘了来时的焦急,反而觉得刘飞“忠义可嘉”,只是“时运不济”。
看着使者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刘飞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转身对身后的陈远说:“半个月,足够咱们加固防线,把难民的隔离区建好。周应泰要是真等,就让他等;要是不等,他也没力气来招惹咱们。”
陈远笑着点头:“大人这出戏,演得真像,那使者怕是到现在还以为您真要出兵。”
“对付这种人,就得给足面子,给点好处。”刘飞往回走,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他要的是‘朝廷的颜面’,我就给;他要的‘承诺’,我就画个饼。拿了程仪,他回去也不会说咱们的坏话,周应泰就算知道是推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他现在没兵没粮,除了指望咱们,还能指望谁?”
议事厅里,那碗没喝完的热茶已经凉了,松子还在案几上,木匣空了,只剩下淡淡的药材香。这场“忠臣无奈”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既没答应出兵,也没得罪使者,还稳住了周应泰,给万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刘飞坐在案几后,拿起之前的塘报,眼神重新变得凝重。虚与委蛇,只是权宜之计,真正能让万山活下去的,还是手里的火器、粮仓里的粮食,以及防线后的弟兄。但至少现在,他用一场完美的政治表演,化解了眼前的麻烦,让万山能在乱世里,多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