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罗盘指幽处
洞穴内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微弱的火折光芒在众人脸上跳跃，映照出疲惫、恐惧，以及一丝被绝境逼出的狠厉。朱载堉留下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既指明了方向，也昭示着前路的凶险。
张烨摩挲着那枚偶尔颤动的青铜罗盘，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躲藏于此，固然能暂保一时安全，但无异于坐以待毙。岛上的邪徒不会放过任何闯入者，浓雾和消失的船只断绝了外援的可能。唯一的生路，或许就藏在罗盘指向的那片山巅迷雾之后，藏在“观潮人”阴谋的核心。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青衫文士依旧沉默，但眼神表明他默许了任何决断；阿吉短刃归鞘，姿态表明随时可战；孙先生看着那罗盘，眼神复杂，既有恐惧，也有学者探知未知的渴望；唯有老船公，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似乎已放弃了挣扎。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张烨的声音在狭小的洞穴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沿着世子留下的指引，上山，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他拿起一本记录潮汐和异常天象的册子，快速翻阅，指着一处批注：“看这里，‘月满则亏，潮涨则盈，邪氛最盛于子时月正中天’。结合那浮尸、祭坛，还有‘月影珠’之名，他们的关键仪式，很可能就在今夜子时！” 时间，已然不多了。
青衫文士微微颔首：“置之死地，或可后生。”
一行人再次钻出洞穴，重新没入令人窒息的浓雾之中。这一次，领路的换成了手持青铜罗盘的张烨。罗盘的指针不再疯狂旋转，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颤抖着，固执地指向岛屿深处地势更高的方向。
他们不敢再走相对开阔的石阶，只能在阿吉的探路下，沿着崎岖陡峭、人迹罕至的山脊和密林艰难跋涉。脚下的腐殖质松软湿滑，布满青苔的岩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扭曲的树木枝桠如同怪物的触手，不时勾住衣襟，带来一阵心惊。那甜腻的血腥异香愈发浓郁，几乎成了这片死亡之地的背景气味，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人的意志。
沿途，他们又发现了数处类似海滩平台那样的简易祭坛，规模更大，散落的八岐贝壳更多，燃烧的碧绿线香也更为粗壮，香灰堆积，暗红刺目。在一些巨树的树干上，甚至还看到了用某种暗红色颜料涂抹的、更为完整的八岐大蛇图腾，蛇眸处镶嵌着小小的黑色玉石，在雾气中泛着幽光，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他们在以此图腾汇聚‘地脉邪气’，”孙先生压低声音，脸色发白，“倭国秘术中有载，八岐乃灾厄之神，以其图腾布阵，可污秽地脉，滋养邪物。”
越往上走，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但光线却并未变得明亮，反而愈发昏暗，仿佛天色提前入夜。空气也变得沉重，带着一种粘稠的阻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青铜罗盘的指针颤抖得更加厉害，指向愈发明确。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阿吉猛地蹲下身子，打了个警戒的手势。众人立刻伏低，屏住呼吸。
前方不远处的林中空地上，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数十个身着各色服饰的人——有渔民、有商贩、甚至有几个穿着破旧明军号衣的士兵——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目光呆滞，动作僵硬地聚集在那里。他们围绕着一个更大的、以鲜血混合泥土绘制的八岐图腾缓缓绕行，口中念念有词，发出的正是那种梦呓般的、黏腻古怪的语言。而在图腾中央，盘坐着一名身着黑色斗篷、脸上覆盖着恶鬼面具的身影，似乎正在主持着这诡异的仪式。
“是……是失踪的舟山百姓和溃兵！”孙先生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都被控制了！”
看到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场景，老船公终于承受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山林中却如同惊雷！
空地中央，那恶鬼面具猛地转向他们藏身的方向！斗篷下，一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眸子，穿透林木的缝隙，锁定了他们！
“嗬……”沙哑的非人之声从面具下传出。
下一刻，所有绕行图腾的“人偶”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呆滞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充满了狂暴的戾气！他们不再梦呓，而是发出了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手脚并用地朝着张烨他们藏身之处扑来！速度远比之前遇到的水鬼刺客更快，更加疯狂！
“被发现了！快走！”阿吉厉喝一声，短刃出鞘，瞬间划开冲在最前面一个“人偶”的喉咙。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黑气冒出，那“人偶”动作仅一滞，又继续扑上！
青衫文士软剑如龙，剑光闪烁间，将两个“人偶”的手臂斩断，但那断臂落地后竟化为黑水，而“人偶”依旧无知无觉地冲撞！
“寻常攻击效果不大！他们已被邪法彻底操控，不惧伤痛！”孙先生一边挥刀格挡，一边焦急大喊。
张烨心中大急，再次掏出龟甲。然而，这一次，龟甲只是微微发热，并未发出之前那驱散邪雾的嗡鸣。似乎面对这些被彻底控制的“活人”，龟甲的辟邪之能大打折扣！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那些力大无穷、不畏生死的“人偶”就要将他们淹没。张烨猛地将怀中剩余的血土全部掏出，向前撒去！
血红色的粉末在空中弥漫，触及那些“人偶”，他们身上顿时冒出嗤嗤白烟，动作明显迟滞，脸上甚至露出了痛苦挣扎的神色，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与血土的力量对抗！有效，但粉末太少，覆盖范围有限，无法完全阻止潮水般的攻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从不远处的一棵巨树树冠上射出，在空中炸开一团小小的蓝色焰火！
那些疯狂进攻的“人偶”们，听到这响箭之声，动作猛地一僵，狂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紧接着，那恶鬼面具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形一晃，率先没入浓雾之中。而剩下的“人偶”们也如同收到指令，停止了攻击，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林木深处。
危机骤然解除，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五人。
张烨剧烈喘息着，看着手中仅剩的一点血土，心中骇然。那响箭……是那祥云绸缎碎片的主人？是朱载堉留下的另一批暗桩？还是……岛上潜伏的第三方？
他抬头望向响箭射出的树冠，那里只有摇曳的枝叶和流动的雾气，不见人影。
“有人……在帮我们？”阿吉难以置信地低语，手臂上被“人偶”抓出的伤口正渗出黑血。
青衫文士走到一个被孙先生砍倒、尚未完全“消散”的“人偶”身旁，蹲下身检查。他掀开那人的衣领，只见其脖颈后方，并非水鬼刺客那样的细小孔洞，而是印着一个清晰的、仿佛烙铁烫出的八岐烙印，周围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
“更深层次的控制……”青衫文士沉声道，“非药力，似咒术。”
孙先生则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色：“雾气更暗了，怕是离子时不远矣。”
张烨紧握着颤抖愈发剧烈的罗盘，指针几乎要跳出盘面，笔直地指向山顶某个特定方位。那里，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轰鸣声，伴随着一阵阵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
帮助他们的神秘人是谁？目的何在？那山顶传来的轰鸣与波动，是否就是血祭“月影珠”的前兆？
张烨抹去额角的冷汗和血污，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没有望向响箭来处，也没有再看那些消失的“人偶”，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投向罗盘指向、那传来不祥轰鸣的山巅。
“没时间犹豫了，”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子时将到，我们必须赶到那里！无论那是陷阱还是祭坛，我们都得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