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灯看了眼男人:“方才的饭不是白吃的,你将这些米面照例给我留下三袋,分发完后剩余的五袋,分给那些出了孩子的人家。能做到吧?”她笑得好看,眼睛中却冷冰冰的,毫无笑意。
眼前的男人忙不迭的点头,眼睛已经垂涎地看向了粮食所在的方向。
重新拿起石柱上的烛火,竹灯意有所指:“若是谁和我说你私下贪了粮……”
“绝不会绝不会,您放心,竹娘子。”他慌忙站起身,谨慎卑微地小心走进院落,先将竹灯要的三袋粮留好后才开始搬运其他。
或许是涉及到了能救命的粮,地上的好些个骨头架子爆发出了些微力气,站起身,颤巍巍地想要进竹灯的院落,结果却被篱笆的一角绊倒,整个人向竹灯扑了过去。
眼瞧自己要被一个巨大的人形骨架砸到,她下意识朝旁边一躲,而后伸手抓住了对方粗糙毫无营养的头发,竹灯发誓自己真的是下意识抓的,毕竟这一身肉眼可见的骨头,摔倒院内的石砖小道上,骨折最轻,严重一点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能让这人命丧当场,那她就又要被迫增加工作量了,这可不行。
在保证对方不会受伤的情况下,将人扔到了地上,竹灯淡淡地瞥了眼原本也想要冲过来搬粮食的他人,内心叹了口气。
这所谓的‘村子’家家户户都紧锣密鼓地挨在一起,那些粮食搬运起来倒也算快速顺畅。等一切都结束后,竹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而后一只脚跨出篱笆,笑眯眯地抓住了个落在后面形容枯槁的女子,“你跟我来。”她温声道。
女子被竹灯带到了厨房中,黄豆大小的烛火被竹灯放在了石桌上,照亮了那一碗浓稠的白粥。她不受控制地开始吞咽口水,眼神一而再再而三地停留在粥上。
竹灯一笑,将她按在小木凳上,自己坐在另一边,勺子在碗中搅动,她似不经意问:“你叫什么?”
“回、回竹娘子,小的,小的玉奴……”在竹灯问出问题时,她有一瞬迷茫,但很快视线又被那碗粥吸引。只有竹灯手中勺子与瓷碗碰撞发出的声音时,她会像是骤然清醒一般挪开视线。
竹灯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意识模糊不清,这正是她需要的。
“我有些想了解的事情,你回答我后,作为报酬,这碗粥送给你,如何?”
“好的好的,好的!”玉奴忙不迭点头,只是她本身就没什么力气,现在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整个身子,整个骨头架都随之颤动。
“我瞧周遭山川秀美,为何不种地谋生?偏偏靠这每年五个孩子去换粮?”第一问。
玉奴尖锐的脸随着她双眼中的迷茫显得滑稽:“种地?下民无地,幸得乡长垂怜,苟活于此。”
“……”哇哦,她只觉得一阵头痛。
“家无猪羊,鸡鸭,平日里只靠着乡中死尸,刮取二两肉油?”第二问。
这一次玉奴的脸上显示出慌乱与难堪,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竹娘子,下民、贱民虽平庸,却有廉耻尊严,同类相食本就为不得已之事,平日只当秘而不宣,您……”她开始大喘气。
这里有倒是说的过去了,村民不得罪她,是因为她是‘桥梁’,村民一定是在置骨窟舔髓刮肉,因他们想要刻意地保持‘体面’,因为他们还没有彻底的落入绝境,还可以靠孩子换取粮食。
“这周围可还有其他村落?”第三问。
“有的、还有几个、各处均有几个山头的路程,有些远。”玉奴呆呆地继续回答,口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却仿若未察觉,任由它滴落到衣襟上。
“你去过?那些村子同这里相比生活状况如何?”第四问,竹灯顺水推舟。
“呃……去、过一个,大抵相同。”
“乡长在哪里居住?可有主动去那里的办法?”第五问。
“镇子上,去那里……记不清了……”她晃了晃头,被这紧密的询问弄昏了头脑。
了解,竹灯手指一下下轻扣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目前还有一个疑问;“饥荒之前,我是说,这场饥荒持续了多少年?是从你家人那一代便开始了吗?”
“多……唔……家人?”玉奴的表情开始痛苦,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双手开始撕扯头发,竹灯见状立刻轻声喝道:“玉奴!”
她将那碗微温的粥推到了玉奴面前:“慢点吃。”
得到允许的玉奴双眼放光,哪里管竹灯的劝告,端起碗啼哩吐噜地疯狂吞咽着,喝完后,还不忘伸出舌头细密地将碗里里外外舔了个干净,生怕留下一点残渣。
一碗米粥似乎让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多了几分清明,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虚弱无力,竹灯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看天上那一轮圆月缓慢西沉,静等着女人缓过来。
“竹娘子!”玉奴猛然跪在竹灯脚边,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抓住竹灯的衣角,涕泗横流,“求您怜悯,求您、求您让玉奴再见孩子一面,就一面!!”
玉奴开始一下下,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竹灯懵了一瞬,玉奴只当她不同意,又开始哀求:“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玉奴绝对没有别的心思,求求您!!求求您!!!”说完,她又开始猛地仰头,准备更用力地磕。
然后被竹灯拦下,她抬头,不顾血迹乱流,眼中带着期待,竹灯平静着面容,唇角微动,她……
不是她不给她看,只是……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把孩子都藏哪儿了啊……
看样子稍后要为工作排个序,万一孩子被藏得严密,一不小心缺氧而死,这场面她想都不敢想。
时间已经很晚了,竹灯不想浪费时间继续纠缠,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再说其他:“今天太晚了,明天晚些时候,太阳下山那会儿,你带着那些送孩子来的家人,来我院门前等着。”
暂时先拖延一下时间,把孩子都找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