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按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苍白的脸颊悄然浮起一层极淡的红晕，在冷白的灯光下几乎看不真切。
他有些窘迫，又有些无奈，低声道：“老板，别闹……说正事吧。您这副样子……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了吗？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他语气里的关切是真挚的。他知道自己的命和现在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尽管这恩情背后是无尽的黑暗与束缚，但他早已决心偿还，无论以何种方式。
远介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赤红与暴戾被掩去了大半，剩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与算计。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舒适地靠向椅背，微微仰头，闭上眼，仿佛在享受这短暂且脆弱的宁静。
“不急，”他声音低沉，“再替我按按。头疼。”
诚实不再多问，只是更加专注地按摩着，指尖感受着对方太阳穴处血管的轻微搏动，那下面仿佛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暗岩浆。
又过了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远介忽然抬手，轻轻按住了诚实的手腕，示意他停下。他坐直身体，脸上的疲惫感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凝重的专注。
他转过身，正面看向诚实，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一切迷雾，直抵核心。
“有两件事，”远介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要你去办。立刻，马上。”
诚实神色一凛，立刻站直身体，褪去了刚才那点细微的窘迫，恢复了专业医生的冷静与恭谨：“老板，您讲。”
“第一，”远介竖起一根手指，“去搞一套设备。最顶尖的、全套的人体生物特征检测与分析医用设备。”
他开始详细列举，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确性：
“高分辨率全身螺旋ct，要能看清骨骼最细微的裂缝和密度差异的。”
“3.0t以上场强的磁共振成像仪，软组织对比度必须达到科研级别，我要看到神经束和血管网的走向，任何微小的异常增生或损伤都不能放过。”
“数字化x射线摄影系统，动态范围要广，配合先进的骨骼年龄评估软件。”
“全套的微量物证分析平台——包括用于皮屑、毛发、干涸体液的立体显微镜和对比数据库；用于纤维、油漆、土壤痕迹的偏光显微镜和光谱仪。**”
“最关键的，身份认定核心——自动化指纹识别与比对系统，必须能处理潜在指纹和变形指纹；dNA测序与分型设备，包括pcR扩增仪、毛细管电泳仪，试剂要最新最全，能做到常染色体StR分型、Y-StR分型、线粒体dNA测序，甚至……如果有需要，能做全基因组测序的前期准备。唾液、血液、脱落细胞，任何生物检材，我都要能在最短时间内拿到最精确的身份指向结果。”
“另外，”他补充道，“配套的法医人类学测量工具、齿科记录比对系统、声纹分析模块，如果有，一并考虑。记住，要业界最先进、最稳定、最好是那些顶尖法医学实验室或保密生物科技公司正在使用的型号或下一代原型机。“
”渠道你自己想办法，用诊所的采购名义，通过海外代理、特殊拍卖、或者……某些‘灰色’科研设备流通网络。钱不是问题，预算没有上限。” 他盯着诚实的眼睛，“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我只要结果，和绝对的保密。”
诚实听着这一长串专业到极致的清单，眼神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变为凝重，最后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领悟。这绝不是普通医疗或研究需要的设备。
这完全是一套用于最精密身份鉴定、证据固定、甚至可能用于“对比验证”某个人是否“货真价实” 的顶级法医科学配置！老板这是……要把一个人从里到外、从生理到生物痕迹，都彻底“解析”和“归档”！
“我明白了，老板。”诚实郑重地点头，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可能的渠道和方案，“部分设备可以通过正规医疗器械代理商以‘高端私人诊所引进前沿诊断技术’的名义申请，虽然审核严格，但并非完全不可能。更特殊的部分……我会联系以前在医学院时了解到的某些‘非公开’渠道。一周内，给您初步的采购清单和可行性评估。”
“很好。”远介似乎对诚实的反应毫不意外。他接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U盘，递了过去。
“第二件事，”他的语气更加严肃，“按照这里面储存的技术标准和参数图纸，将诊所地下室那间小型无菌手术室的所有医疗设备，进行全面的、彻底的升级换代。“
”从无影灯、手术床、麻醉机、生命监护仪，到更精密的显微外科手术设备、内窥镜系统、低温手术平台、细胞级操作的无菌隔离舱……全部换成这里面指定的型号，或者性能更高的替代品。
施工和调试，要确保绝对隐秘，可以用‘内部装修升级、设备定期维护’的名义分阶段进行，但进度要快。”
诚实接过那个沉甸甸的U盘，感觉手心都有些发烫。他忍不住问道：“老板……这是为了？”
远介的目光看向虚空，仿佛已经预见了某个场景，缓缓说道：“很快，诊所里会来一位……特殊的病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期待的弧度，“等他来了，我会带着最新的、特效的‘药物’，与你一起，‘治疗’他。”
最新的药物？一起治疗？诚实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联想到了很多——老板那些神秘莫测的背景，那些偶尔流露出的、对生命近乎漠然的掌控感，以及此刻要求升级的、堪比顶级生物实验室或某些禁忌医疗项目才会用到的手术环境……
一个模糊而骇人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脊背微微发凉。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接过一份沉重的使命，再次郑重承诺：“明白。我会立即开始规划和采购，手术室的升级会在设备到位后同步进行，确保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远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审视，有评估，最后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神色。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转身，向诊所外走去。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诚实独自站在原地，诊疗区冷白的灯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U盘，又想起远介刚才那番关于顶级检测设备的要求，以及那句关于“特殊病人”和“新药”的低语。
一股混合着恐惧、兴奋、以及某种踏上不归路的决绝感，缓缓淹没了他。
他知道，自己平静的“诊所医生”生涯即将结束，他将更深地卷入老板那庞大而黑暗的计划中。
但他没有退路，也不想退路。麻生诚实的命是捡回来的，现在，该用它来做点真正“有价值”、哪怕这价值染满罪孽的事情了。
他抬起头，望向远介消失的门口方向，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眼神复杂难明。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打开了电脑。幽蓝的屏幕光芒映亮了他苍白的脸，也映亮了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医生和科学家的专注光芒——
尽管，即将进行的工作，或许与“救死扶伤”的誓言，早已背道而驰。齿轮已经转动，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