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视野在摇晃。
不,摇晃的是他自己。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才能勉强不让膝盖彻底软下去。左肩锁骨下方那个窟窿,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液体,浸透了大衣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温度正在迅速流失。
右臂手肘自残的枪伤反而成了次要的痛楚,更像是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击。
而腹腔深处,被那记匪夷所思的重击震伤的内脏,正翻搅着,带来阵阵欲呕的痉挛。
最要命的是脑袋。麻醉气体的余威像无数细小的水蛭,吸附在神经末梢上,拼命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
视线边缘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黑影,耳中的声音——仓库里尘埃落定的死寂,伏特加在不远处粗重含混的呻吟——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然后,毛玻璃震动......
呜——呜——呜——!!!
尖锐、高亢、仿佛要刺穿耳膜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从仓库的四面八方同时炸响!
那不是一辆警车,是十几辆、几十辆!声音重叠、碰撞、回响在空旷的钢架结构之间,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狂潮!
像一把冰冷的铁刷,狠狠刮过琴酒正在涣散的意识表层!
条子?!包围?!怎么可能这么快?!
琴酒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混合着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爆开,强行将一丝清明拽回大脑。
血液似乎因这极致的威胁感而加速涌向头部,视野清晰了半分,但代价是伤口的疼痛也骤然放大了十倍。他额头的冷汗汇成一股,滑过苍白的脸颊。
绝境。
这个词像淬毒的冰锥,钉入他的思维。
左肩重伤,右手几乎废掉,体内带伤,麻醉未清,伏特加失去行动能力,外围的科恩和基安蒂不知情况……而仓库外,是越来越近、如同合围绞索般的警笛声浪。
会死在这里?像一只被困住的......可笑的老鼠,被日本警察乱枪打死,或者更糟,被活捉?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荒诞的、沸腾的暴怒。
他,琴酒,组织的top Killer,竟要栽在这种地方?
就在他因暴怒和求生本能而瞳孔收缩、肾上腺素再次狂飙的瞬间——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切入了他和仓库大门之间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光晕里。
琴酒下意识的动作因为伤痛和震惊而迟滞了。
那是什么?
不是完整的“人”的轮廓。更像是一团在高温空气中扭曲、晃动的光学现象,色彩和线条都失调了,只能勉强辨识出一个大致的人形。
直到那“东西”又向前迈了两步,某种主动的光学调整发生,一个清晰的形象才骤然“浮现”出来——一个身穿灰绿色数码迷彩作战服、头戴全覆盖式流线型头盔的身影。
他背着一把AK-47,动作迅捷而稳定,与琴酒的狼狈形成刺眼对比。
鬼魂!??
幽灵!??
军队?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你……是谁!??”琴酒的声音嘶哑干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
他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反光的面罩上找到任何可辨识的特征,但只看到自己扭曲、苍白、染血的倒影。
警惕心提到了顶点,但另一种更原始的直觉在尖叫——这个人,不是来杀自己的、至少现在不是。否则,刚才从背后就能轻松补枪。
神秘人似乎也快速扫视了一眼琴酒的状况,目光在他血流不止的左肩和瘫软的伏特加身上停留了半秒。
然后,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器处理、带着电子杂音、非男非女的声音响起,语速极快,没有任何废话:“快走!我掩护你!”
话音刚落,那身影已经侧身,取下背上的AK,枪托抵肩,对着仓库深处——特别是宫野明美倒地的方向、以及更远处柯南可能藏匿的区域——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炽烈的火舌从枪口喷吐而出!震耳欲聋的连续爆响瞬间压过了远处的警笛!
子弹不是精准点射,而是粗暴的扇形扫射!打在水泥地面上溅起一连串火星和石屑,击中废弃的铁桶发出令人牙酸的“铛铛”巨响,撕裂本就破烂的木箱,扬起漫天烟尘和碎片!
整个仓库瞬间被暴力的声浪和飞扬的遮蔽物充满!
这不是攻击,这是制造混乱!是清场!是给逃生创造烟雾和噪音的屏障!
琴酒因剧痛和药物而混沌的大脑,在这生死一线的刺激下,竟然迸发出超常的清晰度。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他就完成了判断:
袭击者方向【侧后方】与眼前这人出现的方向不同。
这人装备精良,行动专业,目标明确(掩护撤离)。
如果是敌人,没必要多此一举,自己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枪都拿不稳.....
警笛在即,别无选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疑窦。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知道是疼痛所致还是决心的宣泄,用尚且完好的左手猛地一撑墙面,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拔”了起来!
琴酒的视线再次扫过仓库中央——宫野明美依旧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而那个神秘的袭击者……在AK扫射开始的刹那,就失去了踪影。
“伏特加!”琴酒嘶喊,目光看向自己忠诚的部下。
迷彩身影的扫射恰好一个停顿,他似乎也注意到了琴酒的目光。
没有任何犹豫,他迅速将一个弹匣拍进枪身,将还在微微发烫的AK反手甩到背后磁吸挂点上,然后大步冲向瘫软在地的伏特加。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高效的力量感,弯腰、发力,竟将魁梧的伏特加整个扛上了肩!
战术扛法,伏特加面朝下,躯干压在他肩颈处。
接着,他空出的手极其自然地,飞快地弯腰捡起了琴酒掉落在脚边的那把伯莱塔m92F,看都没看就插进自己腿侧的枪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琴酒甚至来不及对对方捡走自己配枪的行为做出反应——或者说,在当下,一把枪远不如一条命重要。
他看到迷彩人扛着伏特加,朝着保时捷356A停靠的侧门方向疾奔,步伐稳健得惊人。
走!
琴酒用尽最后的力气,迈开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和棉花上,左肩的伤口随着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几乎是拖着身体,踉跄地跟在那个迷彩身影后面。
夕阳从侧门照进来,将迷彩人扛着伏特加的剪影、以及他自己摇晃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扭曲地投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这个画面,带着一种荒诞而绝望的美感~【啊,琴酒】
他们冲出了仓库侧门,潮湿略带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暂时吹散了鼻腔里的硝烟和血腥。
黑色的保时捷356A静静趴在那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迷彩人一把拉开后座车门,粗暴但迅速地将昏迷的伏特加塞了进去。然后他转身,看向几乎要扑倒在车边的琴酒。
琴酒的手搭在车门上,指尖因为失血和用力而煞白。
他抬起头,最后一次,用那双即使濒死也依旧锐利、充满审视和暴戾余烬的灰绿色眼睛,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反光的面罩。警笛声似乎更近了,仿佛就在港口入口处回荡。
“你……究竟是谁?”声音嘶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
这不是感谢,这是铭记。是身为组织杀手对不明因素的终极警惕。
迷彩人——高桥远介,隔着光学面具和变声器,看着眼前这个传奇杀手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
黑色大衣破烂染血,银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角,脸色惨白如纸,只有眼神还撑着那点不肯熄灭的凶光。一股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谬的感慨冲击着他。
这就是琴酒?那个在原作命运中如同阴影般笼罩一切、令无数人恐惧的top Killer?
此刻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计划需要他活着离开。但远介不介意,在这颗危险的棋子上,再刻下一道终身难忘的印记。
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音量恰好能让琴酒听清,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戏谑的余音:“火药库。”
琴酒瞳孔一缩。
“枫叶金币。”
琴酒的呼吸骤然停止。
“让你赚了三百亿的……”远介微微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对方瞬间僵直的身体和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你口中的那只,老鼠。”
时间,在琴酒的世界里,凝固了。
不,不是凝固,是崩裂。
像一面被巨锤击中的防弹玻璃,先是中心出现一个白点,然后无数裂纹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最终“哗啦”一声,彻底粉碎!
老鼠……?
那只……拥有极强信息情报来源……“的.....枫叶金币老鼠”?!
是“它”??!
救了自己的……是“它”?!!
荒谬。绝顶的荒谬。比死在警察手里更荒谬一万倍!
一种比枪伤更尖锐、更冰冷、更刺痛的东西,狠狠扎进了琴酒的心脏,然后是席卷全身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沉的寒意。
对方知道“枫叶金币”!知道“三百亿”!
这不是巧合。这不是误认。
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这只“老鼠”注视着,计算着。
甚至在自己最狼狈、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它”像舞台剧的导演一样准时登场,以救世主的姿态,伸出了手。
这是施舍。这是羞辱。这是……宣示。
宣示“它”就在那里,在阴影里,看着组织,看着他琴酒,甚至能在关键时刻,轻易地拿捏他的生死!
“呃……嗬……”琴酒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声。
他想怒吼,想一枪打死这个.......想把眼前这张反光的面罩连同后面的脸一起轰烂!
但左肩传来崩塌般的剧痛,警笛声已然逼近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程度,而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正在随着失血和震惊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迷彩人(远介)忽然侧耳,仿佛听到了什么更具体的动静。
他不再多言,只是伸手,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抓住琴酒大衣的前襟,用一种不容抗拒但又恰好不会加重其伤口的力道,将他往驾驶座里一塞!
“走。”
只有一个字。
然后,迷彩人猛地关上车门,身影向后疾退两步,迅速隐入仓库外墙投下的阴影之中,那身光学迷彩再次开始扭曲、适配环境,几个呼吸间,便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剩一个淡淡的、不真实的轮廓。
琴酒坐在驾驶座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透过沾染了血污和灰尘的车窗,死死盯着那片阴影。那只“老鼠”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
但“它”留下的话,像淬毒的冰棱,钉在了他的颅骨内侧。
“科恩……基安蒂……”
琴酒用颤抖的、染血的手指,勉强按下车内一个隐秘的通讯按钮,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任务……取消……c点……接应……立刻!”
说完,他几乎是用意志力催动着麻木的右腿,狠狠踩下了油门!
保时捷356A的引擎发出一声不甘似的咆哮,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猛地窜了出去!
像一个负伤的孤狼,仓皇地逃离这片即将被警灯彻底照亮的港口。
【我的代号是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