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清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君无尘盘膝坐在白玉蒲团上,试图入定。
往日里只需一息便可心如止水的他,此刻脑海中却反复翻涌着寝殿那片狼藉,还有云晚晚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烦闷。
一股陌生的烦闷感从道心深处滋生,让他无法静谧。
他睁开眼,周遭空旷得过分。
没有了某个小东西细微的呼吸声,没有了她翻身时云被发出的窸窣轻响,整个世界都安静得让人心慌。
身为仙尊,言出必行。
他说睡偏殿,便是要让她明白规矩。
这是原则问题。
可那空荡荡的感觉,比她制造的任何混乱都更让他难受。
君无尘从蒲团上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
这偏殿的陈设雅致而标准,却处处透着一股无情的冰冷。
他走到床边,那床榻由千年玄冰玉制成,散发着丝丝寒气,远不如他们寝殿里那张被她滚得温软馨香的云床。
他躺了上去,身下一片僵硬的冰凉。
他硬生生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习惯这种孤寂。
这才是他过去数千年习惯的状态。
他不应该不习惯。
就在他神思不宁,将要坠入浅眠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几下微弱的、迟疑的敲击声。
叩,叩叩。
很轻,带着试探。
君无尘身形一僵,没有动。
他想,她应当不敢跟过来。
他屏住呼吸,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片刻后,一道细细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声,贴着门缝钻了进来。
“夫君……”
那两个字,又软又糯,还打着颤,饱含了天大的委屈。
君无尘那颗修炼了数千年坚如磐石的道心,就在这一瞬间猛烈颤了颤。
他依旧没动,搭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不行,不能心软。
规矩就是规矩。
“夫君……你在里面吗?”
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哭腔更重了,还伴随着可怜兮兮的吸鼻子声。
君无尘胸口一阵发闷。
他还没来得及决定是该呵斥她回去,还是该彻底置之不理,那扇厚重的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顶着乱糟糟的发髻,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云晚晚只看了一眼,就锁定了床榻上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的流浪小兽,立刻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然后飞快地合上门,将外面的清冷月光彻底隔绝。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毫不在意。
她提着裙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床边,“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君无尘的床前。
君无尘猛地坐起身。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就被她此刻的模样惊得怔住了。
她的小脸哭得一塌糊涂,白皙的颊边挂着两道滑稽的紫色印记,像是被谁打了一样。
一双杏眼又红又肿,里面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地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衣裙更是乱七八糟,沾着不知名的草叶和污渍。
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小花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来做什么?”君无尘的心被那副惨兮兮的样子狠狠揪了一下,可说出口的话,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寝殿收拾好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晚晚那双眼睛里蓄着的泪,立刻决了堤。大
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在她那张小花脸上冲出两道干净的沟壑。
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伸出两只小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袖,把脸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肩膀一抽一抽地闷声哭泣。
“我……我弄不好。”过了好久,她才从他袖子里抬起一张哭得更凶的小脸,哽咽着说,“那只灵犀……它不肯下来……雪团子也不出来……我……我没办法……”
她的声音又软又委屈,每个字都带着哭出来的颤音。
君无尘试图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却被她拽得更紧。他斥道:“弄不好就继续弄,跑来这里做什么?”
“不要!”云晚晚哭喊出声,整个人都缠了上来,用尽力气抱着他的手臂,“那里太黑了……又大又空……我一个人害怕……”
她抬起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里面的哀求和依赖几乎要将他溺毙。
“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一边哭,一边把夜阑教的台词用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念了出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乱带东西回去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别一个人睡在这里,我害怕。”
她把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温热的泪水迅速渗透了他冰凉的衣料,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君无尘全身都僵住了。
那股原本支撑着他的怒气和原则,在她汹涌的泪水和毫无保留的依赖面前,溃不成军。
他抬起手,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落在了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起来。”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
云晚晚却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用力摇头,带着哭腔耍赖:“你若是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起来。我就在这里跪着。”
君无尘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他伸出手指,想帮她擦掉颊边那道可笑的紫色泪痕,结果一抹,那污渍反而晕开了一片,让那张小脸显得更滑稽了。
“胡闹。”他低声说。
谁知这一句,竟捅了马蜂窝。
云晚晚突然抬起头,满脸控诉地大喊:“就是你胡闹!都是夫君的错!”
她一开口,把君无尘都喊懵了。
“是你先吓唬我!说要把我丢去那个什么礼仪教习所!”她一边抽噎,一边理直气壮地指控,“我害怕了,才会找小宠物陪我玩的!你要是不吓我,我才不会去仙兽园!所以都是你的错!”
她这番强词夺理,将所有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
君无尘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他恐吓在先。
看着她那副“我虽然有错但源头在你”的委屈模样,君无尘胸口那最后一点坚持也彻底消散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人儿一把捞了起来,直接抱到了床上。
他扯过一旁的薄被,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回去睡。”他命令道,但话里已经没了半分火气。
云晚晚窝在温暖的被子里,眨巴着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
君无尘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在她身侧躺了下来,隔着一层被子,保持着一丝最后的距离。
可下一息,那个被裹成蚕宝宝的小东西就蠕动了起来。
她拱啊拱,硬是挤到了他的臂弯里,然后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夫君最好了。”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带着满足的鼻音。
君无尘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满脸污渍、还把他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的小东西,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和温软的身体,偏殿里那股深入骨髓的清冷和孤寂,终于被彻底驱散。
他闭上眼。
罢了,寝殿那片狼藉,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