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雨刚停了半宿,后半夜的风卷着咸腥气灌进刑侦支队的窗户,把办公桌上的庆功宴余烬吹得簌簌作响。陈宇捏着半杯冷透的浓茶,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就在半小时前,全局上下还在为捣毁团伙的仓储据点欢呼,现在那份匿名快递却像块冰砖,猝不及防地砸进这场热烘烘的胜利里。
文件袋是最普通的牛皮纸,边缘磨得发白,邮戳糊成一团,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三天前从邻市郊区寄出的。陈宇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三张A4纸滑出来,打印的字迹带着廉价墨粉特有的模糊,像是生怕留下半点能追溯的痕迹。
滨海港东区,七号货柜码头。他低声念着第一行字,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轻响,下周三凌晨三点,与交易,品类:四号海洛因,数量:不少于两百公斤。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水雾晃进来,在字里行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宇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金三角边境见过的场景——罂粟花在暴雨里垂着头,红得像凝固的血,当地向导说那些花最后会变成白色的粉末,顺着湄公河漂向无数个像滨海这样的城市。那时他还在缉毒总队当见习警员,跟着老队长蹲守了整整四十天,最后却眼睁睁看着目标带着五十公斤毒品消失在雨林里。
陈队?门口传来轻叩声,林薇抱着一摞案卷站在阴影里,眼里还带着熬夜后的红血丝,技术科把毒蝎窝点的台账整理出来了,你要不要现在看?
陈宇把纸页拢起来压在警徽下面,抬头时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异样:放桌上吧,我等会儿看。你们组的人都轮休了吗?
老周他们刚走,小张在值班室打盹,我想着把报告写完再......林薇的话音顿住,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出什么事了?
这个刚从警校毕业两年的姑娘总是这样,明明怕黑怕虫子,却能在枪林弹雨里稳稳握住记录仪。陈宇盯着她胸前崭新的三等功奖章,那是今早局长亲手别上的,此刻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匿名信里最后那句话:双方携带武装人员,火力不明。
没什么,他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表情看起来松弛些,刚接到线报,下周可能有场硬仗。你先去休息,明早八点开案情分析会。
林薇走后,办公室又陷入死寂。陈宇点开加密通讯器,调出两个红色档案夹。的资料少得可怜,只有三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头目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资料显示他精通六国语言,惯用比特币交易,三年前在阿姆斯特丹的一次扫毒行动中神秘失踪。而的档案更诡异,所有照片都是合成的,唯一确定的信息是他们控制着东南亚到东亚的三条海上通道,手段狠戾,去年在马尼拉港曾有过火并,当场造成七名缉毒警牺牲。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的名字。陈宇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老局长带着烟味的嗓音:毒蝎的后台查到了,和三年前跑掉的那个眼镜蛇有关联。你们队这次立大功了,市局打算给你们申请集体一等功......
赵局,陈宇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我刚收到份情报,白象和黑礁要在滨海交易,两百公斤以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接着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消息可靠吗?这两个团伙从不碰中国大陆的市场,怎么突然选在滨海?
不清楚,陈宇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港口的塔吊在远处移动,像蛰伏的钢铁巨兽,但时间地点都很具体,不像是假的。
我让省厅协调边防和武警支援,赵局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你这边先秘密排查七号码头的货柜信息,记住,绝不能打草惊蛇。这两个团伙的眼线遍布沿海各省,稍有动静就会取消交易。
挂了电话,陈宇起身走到地图前,滨海港的港区图被无数枚图钉扎得密密麻麻。七号货柜码头是新建的,去年才投入使用,配套的监控系统还在调试中,周围是大片待开发的荒地,只有几条临时土路通往外界——这简直是为秘密交易量身定做的场地。
他忽然注意到地图边缘的标注:距离七号码头三公里处有个废弃的渔业冷库。陈宇的指尖在那片区域画了个圈,三年前在边境雨林里失去目标的挫败感再次翻涌上来。那次他们就是因为轻视了对方的反侦察能力,在预定设伏点提前暴露了位置。
凌晨三点,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陈宇冲过去抓起听筒,小张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陈队,老周...老周出事了!
医院急诊室的红灯刺得人眼睛发疼。陈宇赶到时,老周正躺在手术台上,腹部的血浸透了白被单,手里还攥着半张被揉皱的货运单。跟他一起出任务的辅警说,他们在排查郊区物流点时,被两个骑摩托车的蒙面人袭击,老周为了护住证据挨了一钢管。
这是从他口袋里找到的。辅警递过来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海星物流,柜号:bL2379。
陈宇的心猛地一沉。海星物流正是七号码头的合作方之一,而bL2379这个编号,在匿名情报附件的货柜清单里出现过。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简单的报复袭击,对方已经知道他们盯上了这笔交易。
手术灯灭了,医生摘下口罩摇头:内脏出血严重,我们尽力了。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陈宇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老周的笑貌在眼前晃——今早庆功宴上,这个还有半年就退休的老刑警举着果汁杯说,等这案子结了就带孙子去迪士尼。现在那杯没喝完的果汁还放在办公桌上,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干透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宇回到办公室。他把匿名情报和老周的便签钉在白板上,用红笔圈出重叠的信息点。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张无形的网。
八点整,案情分析室里坐满了人。林薇眼圈通红,手里紧攥着老周送她的那本《刑事侦查学》;小张低着头,制服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血渍;几个刚从家里赶来的队员脸上带着错愕,显然还没从胜利的喜悦里回过神。
陈宇把资料分发下去,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老周牺牲了,就在昨晚。现在有两个贩毒集团要在我们的地盘上进行两百公斤的交易,这不仅是挑衅,更是对我们所有缉毒警的宣战。
他指向白板上的卫星地图:七号码头地形复杂,监控覆盖率不足30%。我们的方案是:提前七十二小时进入潜伏点,武警负责外围封锁,特警突击组分为三个梯队,在交易开始后实施抓捕。
可是陈队,林薇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对方有武装人员,我们的火力......
我已经申请了防弹装甲车和狙击小组,陈宇望着她,目光沉静,但记住,我们是警察,不是军队。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第一枪。
散会后,队员们立刻投入行动。林薇带着技术组破解海星物流的后台数据,小张去调取码头近一个月的出入记录,陈宇则驱车前往那个废弃冷库。越野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车窗外掠过成片的芦苇荡,风吹过的时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冷库的铁门锈得掉渣,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陈宇举着强光手电往里走,光柱扫过结满冰碴的压缩机,在墙角照出几枚新鲜的烟蒂——有人来过这里。他蹲下身捡起烟蒂,过滤嘴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这和白象头目资料里写的惯用薄荷味香烟完全吻合。
回程的路上,手机收到林薇的消息:海星物流近一周有三个货柜从缅甸仰光发出,申报品是塑料制品,但重量明显超标。陈宇把车停在路边,望着远处繁忙的港口,忽然想起老队长常说的话:每个城市都有两副面孔,一副在阳光下车水马龙,一副在阴影里暗流涌动,而他们的职责,就是守住那道隔开光明与黑暗的防线。
接下来的几天,滨海市表面上依旧平静。晨练的老人在广场上打太极,上班族挤着地铁赶时间,夜市里的烧烤摊烟雾缭绕。但在这片平静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武警部队开始分批进驻周边村镇,特警队员在模拟训练场反复演练突袭战术,技术科的屏幕上,白象和黑礁的资金流向图越来越清晰。
周二晚上十点,陈宇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防弹衣的重量压在肩上,有种熟悉的踏实感。他摸出钱包里的照片,那是去年和女儿在游乐园拍的,小姑娘举着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手机里有妻子发来的信息: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十二点整,所有参战人员到达指定位置。陈宇带着狙击小组潜伏在冷库的通风管道里,透过格栅能清楚看到码头的动静。夜风格外冷,带着海水的咸味,远处传来货轮的鸣笛声,悠长而沉闷。
凌晨两点半,三辆集装箱卡车缓缓驶入码头。车灯熄灭的瞬间,陈宇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对着麦克风低声说:各组注意,目标已出现,保持静默。
三点整,另一队人马乘船靠岸,为首的正是监控截图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交易开始了,两个团伙的成员忙着验货、点数,手电筒的光柱在货柜间晃动。陈宇按下计时器,看着秒针一圈圈转动——按照计划,需要等双方完成交易,人赃并获时再行动。
突然,一阵急促的枪声划破夜空!
怎么回事?陈宇对着麦克风低吼,手指扣紧了腰间的配枪。
是黑礁的人突然开火,他们好像发现了我们的狙击手!耳机里传来突击组长的吼声。
陈宇立刻下令:各单位按预案行动!突击组第一梯队,上!
通风管道外瞬间炸开一片混乱。枪声、喊叫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混杂在一起。陈宇推开格栅跳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随即举枪冲向码头。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看见林薇正拖着受伤的战友往掩体后挪,小张则趴在集装箱顶上用对讲机呼叫支援。
白象的头目试图乘快艇逃跑,陈宇追过去时,对方突然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你抓不住我的,就像三年前抓不住眼镜蛇一样。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陈宇的心脏。他猛地扣动扳机,子弹擦过对方的胳膊。快艇已经启动,陈宇纵身跳上去,两人在摇晃的甲板上扭打起来。海水溅在脸上,又咸又涩,他死死按住对方的手腕,直到冰凉的手铐锁住那只戴着名表的手。
战斗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当晨曦透过云层照在码头上时,硝烟渐渐散去。两百一十三公斤海洛因被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像座白色的坟墓。三十四名涉案人员全部落网,其中包括白象集团的二号人物,但黑礁的头目却不见了踪影。
陈宇坐在集装箱上,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林薇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技术科在黑礁的船上发现了这个。
那是个加密U盘,破解后显示的是一份名单,上面赫然有滨海市几位企业家的名字。陈宇忽然明白匿名情报的来源了——这很可能是贩毒集团内部的火并,有人想借警方的手除掉竞争对手。
陈队,小张跑过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在码头仓库找到的,好像是老周的东西。
袋子里装着半块用报纸包着的酥糖,那是老周孙子最喜欢的口味。陈宇捏着证物袋,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忽然想起今早庆功宴上,老周说要带孙子去买最新款的变形金刚。
远处传来警笛声,一辆辆警车驶离码头,在朝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陈宇站起身,望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城市,忽然觉得肩上的防弹衣又沉了几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黑礁的头目还在逃,新的情报随时可能出现,就像海浪永远不会停止拍打海岸。
但此刻,他只想回家抱抱女儿,告诉她爸爸完成了任务。至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总会有下一场战斗等着他们去面对——这是每个缉毒警都懂的道理,就像海鸥永远属于天空,而他们,永远属于这片需要守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