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从城市边缘缓缓裹向城郊的废弃纺织厂。空气里飘着铁锈与机油混合的酸腐味,风穿过断壁残垣时,卷起的塑料布在钢筋骨架上撞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谁藏在暗处不停翻动着旧报纸。
赵刚把面包车停在工厂东侧那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时,仪表盘的指针刚好指向晚上七点十分。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盯着后视镜里那条延伸向远处的柏油路——路面被路灯染成昏黄的光带,除了偶尔掠过的夜虫,再没有任何移动的影子。右手在裤兜里攥着那只黄铜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壳子硌着指节,让他想起三年前在纺织厂车间里,老厂长递给他的那支烟。
那时的纺织厂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机器轰鸣着吞吐棉纱,女工们的笑声混着织机的“咔嗒”声在车间里打转,就连墙角的绿萝都长得郁郁葱葱。可现在,车间的玻璃窗碎得只剩框架,阳光从破洞里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的全是灰尘。赵刚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被野草绊了一下,他骂了句脏话,弯腰拍掉裤腿上的草籽,目光扫过工厂大门上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牌——“红星纺织厂”五个字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只有“红”字的一撇还勉强能看清轮廓。
他是故意选在这里的。三个月前第一次来踩点时,就发现这地方完美符合他的要求:远离居民区,四周没有监控,唯一的进出路只有他刚才来的那条柏油路。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他曾经的“战场”——他在这里当了十年维修工,从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熬到三十岁,最后却像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想到这儿,赵刚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塑料桶,桶里装的是他昨天从加油站买来的汽油,浓烈的刺鼻气味透过桶壁渗出来,却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赵刚,到地方了吗?”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吓了赵刚一跳。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对讲机,压低声音回道:“到了,刚进大门。”
“按计划来,别出岔子。”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记住,等我确认钱到账,你再动手。”
“知道了。”赵刚挂了对讲机,把它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他沿着围墙根慢慢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侧耳听动静。工厂的布局他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大门进来是传达室,往前走五十米是主车间,右手边是仓库,左手边是办公楼。他要去的是主车间——那里还堆着不少废弃的棉纱和布料,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烧得干干净净。
走到主车间门口时,赵刚停住了。车间的卷闸门早就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门框,像一张咧开的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扫过,照亮了地上散落的零件和断裂的纱线。空气中除了灰尘味,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那是布料受潮后发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车间,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砰——”
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从车间深处传来。赵刚瞬间僵住,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关掉手电筒,黑暗瞬间将他吞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破肋骨逃出来。他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冰冷的机器外壳上,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风从破窗里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纱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应该是老鼠吧。”赵刚在心里安慰自己,手却重新握紧了打火机。他等了大概一分钟,确定没有异常后,才重新打开手电筒,继续往车间深处走。走到中间那排织机旁时,他停下脚步——这里就是他选定的起火点。地上堆着厚厚的一层棉纱,旁边还有几卷没用完的布料,只要把汽油倒上去,再点燃打火机,用不了十分钟,整个车间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他放下怀里的塑料桶,拧开盖子,汽油的气味瞬间变得浓烈起来。他蹲下身,慢慢将汽油倒在棉纱上,橘黄色的液体渗进棉纱里,在地面上蔓延开,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就在他准备起身去拿另外几卷布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赵刚心里一紧,以为是对方发来的转账确认信息。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却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谁啊?说话!”赵刚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来。赵刚猛地回头,只见几道黑影正快速向他这边靠近。
“不许动!警察!”
一声厉喝打破了车间的寂静。赵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塑料桶,想把剩下的汽油泼过去,可还没等他动手,就被冲上来的警察按在了地上。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金属的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到全身。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赵刚挣扎着,嘶吼着,可身体被死死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凭什么抓你?”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赵刚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赵刚,你涉嫌纵火未遂,现在我们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这个男人就是陈宇。早在三天前,警方就通过监控锁定了赵刚的行踪。他们发现赵刚最近频繁购买汽油和打火机,还多次在废弃纺织厂附近徘徊,形迹十分可疑。陈宇立刻成立了专案组,制定了周密的抓捕计划。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一直暗中跟踪赵刚,等待最佳的抓捕时机。
刚才给赵刚打电话的,正是专案组的警员。他们通过技术手段获取了赵刚的手机号码,在确认赵刚进入车间后,故意打电话试探他的反应,同时也为外围的警员争取时间,确保将整个工厂包围得水泄不通。
“我没有!你们弄错了!”赵刚还在狡辩,可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陈宇没有再跟他废话,而是朝身边的警员递了个眼神。两名警员立刻上前,将赵刚从地上架起来,押着他往车间外走。经过那堆被浇了汽油的棉纱时,赵刚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橘黄色的痕迹,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走出车间时,赵刚才发现,整个工厂已经被警察包围了。闪烁的警灯将夜空染成红蓝两色,警员们手持盾牌和警棍,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不远处,他停在空地上的面包车也被警员控制住了,几名技术人员正在对车辆进行搜查。
“搜身。”陈宇对押着赵刚的警员说道。
一名警员立刻上前,开始对赵刚进行搜查。很快,他从赵刚的口袋里搜出了那只黄铜打火机、一部手机和一个对讲机。接着,又从他怀里搜出了几张纸——那是赵刚手写的纵火计划,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行动路线、起火点和逃跑方案,还有几张与之前几起纵火案相关的报纸剪报。
“赵刚,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陈宇拿起那几张纸,在赵刚面前晃了晃。
看到那些纸,赵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狡辩在证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带走。”陈宇一声令下,警员押着赵刚向警车走去。
赵刚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废弃的纺织厂。警灯的光芒在车间的破窗上闪烁,像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突然想起老厂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小赵啊,做人要脚踏实地,别总想走歪路,不然早晚要栽跟头。”那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老厂长的话是多么正确。可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警车缓缓驶离废弃纺织厂,朝着市区的方向开去。车窗外,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一片星星点点的火海。陈宇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夜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场持续了三个月的纵火案调查,终于在今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陈队,赵刚已经招了,他承认之前的三起纵火案都是他干的。”后座的警员对陈宇说道,“他说是因为被工厂辞退后心里不平衡,想报复社会。而且他还交代,有个神秘人答应给他十万块钱,让他烧掉这座废弃纺织厂,说是要毁掉什么证据。”
陈宇皱了皱眉:“神秘人?有没有查到对方的身份?”
“还没有。赵刚说他从来没见过对方的真面目,一直都是通过对讲机联系的,对方的声音也是经过处理的。”警员回道,“我们已经把对讲机送到技术科了,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好,一定要尽快查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陈宇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虽然赵刚被抓了,但这起案件并没有完全结束。那个神秘人的背后,很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警车继续在夜色中行驶,警灯的光芒划破夜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陈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梳理整个案件的脉络。从第一起纵火案发生,到锁定嫌疑人赵刚,再到今晚的抓捕行动,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挑战。但他相信,只要警方坚持追查下去,就一定能揭开所有的谜团,将所有的罪犯绳之以法,还给市民一个安全、安宁的生活环境。
窗外的风依旧在吹,可此刻,风里已经没有了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夜晚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气息。陈宇知道,这气息的背后,是无数家庭的温馨与安宁。而守护这份安宁,就是他作为一名警察,义不容辞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