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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几个孩子送回安全的地方后,因为宵禁,我们一行人只能选择在附近休整一晚再回上城区。
——试图通过关卡时,出了个小插曲。
守门人的意思是,十点之后,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过去。
“那为什么我就能过去?”我问。
“这要问你自己,”他斜睨着我,“谁知道你跟上面的人是什么关系。”
好一个谜语人。但我还是听出来了,这龙门连个守门的都讲人情世故。
仔细一想,八成是科西切老贼发力了——用凯文的话来说,这是烂俗得连话本子都懒得写的离间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米莎决定跟我们一起走。
“没了你,那些孩子们恐怕活不下去。”我说。
“跟着我,他们才会活不下去。”她答。
她曾拥有一个温暖的家:独立的小院,慈爱的母亲,乖巧的弟弟,还有个虽然忙碌却始终守护他们的父亲。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
也许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
现在想来,她的父亲确实是切城要员之一。可直到那天,他们一家骨肉分离,她藏在柜子里亲眼看着母亲和弟弟在雪地里被人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却没有勇气冲出去阻止这一切。
她不知道他们一家到底犯了什么罪,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心如死灰,却不再怨愤。
“不重要了。”
我沉默。
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苏醒,我以为自己早尝尽孤独的滋味。但我终于发现,命运平分给这里每一个人身上的诅咒,才是世界上、历史上,最永恒的孤独。
夜已经深了,我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缩在木板和破衣服堆中,意识渐渐有点昏沉。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丛林与麦浪,燃烧的万花筒,麋鹿和麦芽糖,最终抵达了廊坊火车站。
聚集数十万陨石的小行星带,发光的鲸鱼和潮汐为我们引路,漆黑的战船在金色的源石海中顺流而下。
我吃了一惊,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那艘船——是在亿万个梦里吗?
我从床板上坐起来,感觉冷得直哆嗦。
巨大的月亮悬停在落地窗外,整座大厅沐浴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下,窗格的影子斜斜投在泛白如石的地面上,孤独到令人想要落泪。
一个女人沉默地站着,抬头看着那轮“月亮”。
我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但脑袋一片空白,记不起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我下意识从床里走出来,站在“她”身边。
我们就这么并肩看着这场恒星坍塌,看着它在爆发中绽放出绚烂的光芒,抛洒出碳、氧和铁,然后慢慢消散。
“(未知语言)你醒了。”她说。
“嗯。”
“(未知语言)这次你将思维传到了哪里?”
“呃,好像是叫‘地球’?”
在用中文将地球二字说出口的瞬间,我所有意识都像是被源石金色的光芒吞噬了。那一刻,仿佛濒临绝境,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垂死挣扎。
“大学生。”
在混淆含糊的意识中,有一瞬间听到了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大学生?”
像是在夜晚的海中游泳,拼命挣扎寻找声音的来源。好在不久后,思绪慢慢划破水面上浮——
“大学生!”
塔露拉的声音将存在暧昧不清的我拉回现实。
温暖。
四肢被注入暖流,视野开始变得清晰。眼前是美丽澄澈的黄金瞳。
负责守夜的塔露拉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满怀忧虑的双眼正死死盯着我看。她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距离近的吓人。
纤细柔荑的触感,温柔的像记忆中开始模糊的母亲。
发电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轮渡的汽笛声,凯文在梦中呓语。我们头上上城区还是那么亮,那灯光照在江面上,反射出一片黯淡的城市夜景。
至此,我终于回想起自身的职务。
“你怎么了?大学生?”
虽然不太礼貌,但塔露拉那双独属于红龙的双眸,在黑夜中实在是太像两盏明晃晃的探照灯。
“我还好……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塔露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我。
“你跟我出来一下。”
过了一会,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拉着我走出帐篷。
夜风冷得刺骨。我们离开帐篷,塔露拉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后,忽然转身,一把掀开了我的外套。
她的手指温热而坚定,从我肚脐往上,一寸一寸地触摸着皮肤,像是在确认什么。腰、肩、背、胸口,她仔细地摸索,没有丝毫犹豫。
我僵在原地,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我不干净了。”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所到之处几乎令我融化在夜色中。
“你你你……我我我……”我大脑宕机,舌头打结。
“不要误会。”反观塔露拉则镇定自若,语气十分坦然:“我只是在确认,科西切没有在你身上留下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