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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个兜帽怪人主动从藏身处走出去的瞬间,塔露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他怎么敢?!
前一秒,她的心脏还为阿丽娜和全村人的安危而紧缩着,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就猛地窜了上来——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面用乌萨斯大列巴甩了一耳光。
她明明再三警告过这家伙不要出声,不要暴露,生怕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存在给这个脆弱的村落招致灭顶之灾。可他呢?这个念了几天书稍微比她多懂了那么一丁点知识的家伙,居然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如果那个兜帽怪只是像往常那样,私下里和她耍耍嘴皮子、犯犯贱,她或许还能忍。但现在,他居然主动站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感染者纠察队面前——这不就等于举着喇叭站在高台上喊:“我刚才就躲在这儿!我心里有鬼!”
那可是乌萨斯的感染者纠察队!稍有不慎,整个村子都可能因此万劫不复!
塔露拉感觉自己的牙都快要咬碎的时候,兜帽怪人却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平稳语调开口。
“几位军爷,都是误会,在下是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矿石病学者,原本是随科考队在泰拉各地进行学术考察,收集各地源石分布数据,并撰写相关主题论文。”
兜帽怪语气从容,甚至还带着点学者特有的迂腐气。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慌乱,好像只是普通的自我介绍。
“不料途中遭遇了劫匪,与学生们失散,自己也受了些伤。”他边说,边适时地掀开外套一角,露出了肋间缠绕的、依旧显眼的绷带
——塔露拉“劫匪”的杰作。
“几经波折,侥幸被这位好心的小姐从冻原上救起,才暂时在此地落脚养伤。”
“哦,这么说,这新奇玩意是你捣鼓出来的?”军官挑了挑眉,问。
“正是在下。”兜帽怪点点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骄傲和谦逊,“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东西,不过是养伤期间,为了感激村民们收留落难的我,顺手制作的一点小玩意,没想到能入得了您的眼。”
他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阿丽娜和村民们,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责怪他们小题大做的微愠。
塔露拉这才注意到,这期间阿丽娜强忍眼中的忧虑,面色铁青,死死攥着拳——这种面色,很容易就让军官再度起疑。
偏偏连这点兜帽怪也圆过去了。
“这里村民大概很少见到像您这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个个都紧张过度,非要我藏起来。我本来没多想,但看到您目光如炬、洞若观火,这才赶紧跑出来,避免误会。”
“阁下在哥伦比亚大学教书?是哪个学院?”军官眯起眼。
“生物工程与制药。”兜帽怪面不改色,“主攻方向,是矿石病病理学与免疫药物开发。”
“您的乌萨斯语说得很好啊!”军官皮笑肉不笑,突然切换到哥伦比亚语:“相比哥伦比亚,这里局势复杂、危机四伏,不知阁下为何选择来乌萨斯搞研究?”
塔露拉呼吸几乎停滞了。
“为了这片大地。”兜帽怪缓缓说。
他没有停顿,也用流利的哥伦比亚语缓缓回答。
不慌不忙。
“泰拉?”军官略显惊讶。
“就像您是为了帝国荣耀而巡守边疆,而我——则为了这片大地奔波。”兜帽怪摊开手,姿态坦然,“在我研究的这些年里,凭借专利赚到不少钱,也救过许多人,但我一直疑惑一件事,那就是多活一会算不算‘有救’?”
“高昂的药物开发成本,注定大多数感染者无法承担长期治疗费用,换言之,我救得了那些患者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我注定要给与他们希望,也注定要看着他们在希望燃尽后死去。我不喜欢那样,所以我……逃跑了。”
“逃跑?”
“是的。我不喜欢待在那间狭小的研究室,被动看着病人死亡。我想走出来,周游各地,来切实帮助更多人。我需要实现自我价值,就像您看到的那辆工程车那样。换言之,我想要尽己所能,去改变这片孕育了我们所有人的大地。
我希望有一天,它能免于贫穷、饥饿和疾病的折磨。到了那时,即便是您,或许也不必再于这片严酷的冻原上日夜奔波,而是能与心爱的家人一起,安稳地享用一顿温暖的晚餐。”
学者的语气既不严厉,用词也不显得决绝。尽管如此,这番话仍然带有无可动摇的份量。
塔露拉惊呆了。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得知兜帽怪的理想。他从醒来就嚷嚷着要帮感染者,要“拯救世界”,可她一个字都没当真,只当那是摔坏脑子后的胡言乱语,或是别有用心的伪装。可现在,她完全相信了。
不止是她,她能从周围村民们那渐渐放松下来的肩膀、从那悄然改变的呼吸声中感觉到,他们都信了。甚至连那个一脸精明、满腹怀疑的军官,他脸上那种猎鹰般的审视也略微松动,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她突然觉得,这个学者真的在为崇高的理想奋斗,尽管这个理想可能给他带来死亡。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太小看这位学者了。她甚至曾经以为这是个她可以随意指挥的笨蛋,是个懵懵懂懂搞不清状况的理想主义者。却从来没想过,这位一直以来的插科打诨、看似不着调的行为背后,隐藏着的竟是如此沉重而炽热的愿望。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那里,在乌萨斯感染者纠察队的队长面前,毫不退缩地大方阐述着自己的理想。
这份理想放眼整个泰拉,心系苍生。
与他相比,自己那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关于改变命运的模糊念头,显得那么狭隘和渺小。
塔露拉被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