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黑石城,天地便换了颜色。
视野尽头的绿意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枯黄。
天空灰蒙一片,悬于其上的太阳也失了神采,像一块即将燃尽的残炭。
空气中的灵气,不再是滋养万物的甘霖,变得稀薄、狂躁,刮过皮肤时,带起细密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刀刃在切割血肉。
寻常炼气士若在此地,连维持吐纳都成奢望,一身法力只会被这片天地无情地榨干。
沈元墨却似闲庭信步。
他肉身强悍如宝金,这点恶劣环境带来的侵蚀,不过是清风拂面。
他依旧保持着恒定的步速,不疾不徐,如同一位孤独的旅人,丈量着这片死寂绝地。
风沙在耳边呼啸,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帷幕。
他就这么走了三天三夜。
期间,未见任何活物,甚至连一株枯死的草根都未曾得见。
第四日清晨,他在一座巍峨沙丘的背阴处,停下了脚步。
一具被彻底风干的尸骸,静静地盘坐在那里。
姿势是标准的五心朝天,身上的法袍早已被千百年的风沙撕扯成褴褛的布条,紧贴在骨骸上。
其骨骼之上,仍有微弱的灵光在明灭不定,昭示着此人生前的身份。
一位金丹真人。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化在了这片无人知晓的沙海深处。
沈元墨走上前,磅礴的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尸骸。
他“看”到,那名金丹修士的丹田气海已然干涸,曾经璀璨圆融的金丹,此刻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死于灵气耗尽。
在这片灵气荒漠中,他没能等到走出绝境的那一刻,被这方天地活活耗死了。
沈元墨正欲收回神识,眉梢却微微一动。
在尸骸的识海深处,他有了新的发现。
那里,除了金丹修士破碎的残魂碎片,还纠缠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外来气息。
一股,祥和、宁静,带着万家灯火的温暖韵味,正是他在黑石城老修士身上感知到的那种香火愿力。
而另一股,则是它的极端对立面。
那是一团漆黑如墨的气息,充满了混乱、毁灭、以及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霸道绝伦,侵略性十足。
沈元墨的神识仅仅是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股夹杂着疯狂与扭曲的意念,便顺着他的神识疯狂反噬而来,妄图污染他的神魂本源。
“魔染么……”
沈元墨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心念微动,一缕烙印在神识深处的毁灭道韵悄然流转,化作一道无形的磨盘,轻描淡写地将那股反噬的魔念碾成了最纯粹的精神粉尘。
【完美推演】,启动!
以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为根基,沈元墨的脑海中,一场超高速的模拟正在进行。
刹那间,两个与仙道迥异的全新力量体系,其最原始的雏形,被他洞彻本源,推演而出。
一种,是通过特定的仪式与法门,汇聚生灵的精神信念,将虚无缥缈的祈愿,转化为真实不虚的守护与净化之力。
另一种,则是掠夺。通过吞噬、献祭其他生灵的精、气、神,乃至灵魂,化为自身急速成长的资粮。
此法进境神速,破坏力惊人,但其根基似乎建立在巨大的隐患之上。
“佛与魔……倒是贴切。”
就在沈元墨沉思的瞬间,天地间的风,变了。
呜——呜——
风声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了尖锐的嘶鸣,仿佛天地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漫天黄沙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卷上高空,聚成一道连接天地的昏黄巨墙,正以碾碎一切的姿态,朝他所在的位置平推而来。
天光,被彻底吞噬。
西漠最令人闻之色变的灾难,黑风暴,降临了。
沈元墨抬眼,平静地注视着那足以将金丹修士连同法宝一同撕成碎片的恐怖天威。
他仅是将一丝法力沉于脚底,整个人便如扎根大地亿万年的神山,任凭狂风撕扯,衣衫狂舞,身形纹丝不动。
他没有躲避。
反而张开了自己的神识,主动融入风暴之中,去感悟那股最纯粹、最原始的天地伟力——毁灭。
也就在这时,他的神识在亿万粒狂舞的沙尘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
在风暴前行的路径上,有一片区域的风沙流向,出现了极其不自然的偏转与绕行。
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无形的礁石,任凭海啸如何凶猛,也无法将其撼动。
沈元墨心念一动,逆着那能吹飞山峦的风暴,一步一步,朝着那处异常走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沙幕,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半掩在黄沙下的残破古寺,出现在他眼前。
古寺不知是何年代的遗物,墙体斑驳脱落,殿顶也塌陷了大半,唯有一尊缺了半边脑袋的石佛,在风暴中沉默地矗立着。
寺庙周围,是一圈散落的枯骨,早已分不清是人是兽。
诡异的是,那能撕裂金铁的恐怖风暴,在靠近古寺三尺范围时,竟如温顺的流水般自动分开,从两侧绕行而过。
寺庙的中心,有一股几乎要熄灭的微弱佛光,却无比坚韧地撑起了一个无形的护罩,庇护着这最后的方寸之地。
沈元墨迈步踏入古寺,外界的喧嚣与狂暴瞬间被隔绝。
他走到那尊残破石佛面前。
佛像的脸上,本该是普度众生的慈悲,此刻却因风化侵蚀,在昏暗中显得莫名诡异。
沈元墨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冰冷的石佛之上。
【洞悉本源】!
嗡!
一幅幅跨越了千载光阴的残破画卷,在他脑海中炸开!
千年前,同样是一场遮天蔽日的黑风暴中。
一名身披金色袈裟,宝相庄严的老僧,正与一头通体漆黑、肋生八臂、散发着无尽混乱与不详气息的恐怖魔物,在此死战。
那魔物并非此界生灵,它是从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中钻出,其身上散发的气息,正是沈元墨刚刚碾碎的那种魔染之力的源头。
最终,老僧自知无法彻底磨灭这头天外邪魔,他做出了决绝的选择。
他燃尽了自己的佛元、神魂、乃至一切存在的痕迹,将自身化作了一道无上封印,把那头天外邪魔的残魂,死死镇压在了这座古寺之下!
而他自己,则化作了这尊石佛,意图借助信徒千百年汇聚的香火愿力,日夜消磨那魔头的存在。
画面,到此为止。
沈元墨缓缓收回手指,目光穿透了地面,落向了石佛的正下方。
那股魔染气息的源头,就在那里!
他能清晰看到,地下的封印,在千年的时光侵蚀下,早已裂痕遍布,濒临破碎。而被镇压的魔头残魂,正在疯狂冲击着封印的薄弱处,随时可能脱困!
一旦脱困,即便只是一缕残魂,其魔染的特性,也足以在顷刻间将方圆千里化为魔土,再无生机。
沈元墨看着眼前这尊耗尽了所有力量,连佛光都微弱到宛如风中残烛的石佛,眼神平静无波。
“借你的道,一看。”
他伸出一根手指,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那么平平淡淡地,点在了石佛的眉心。
一股由大五行之力与毁灭道韵完美交融的法力,磅礴浩瀚,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了石佛体内!
嗡——!!!
沉寂了千年的石佛,在得到这股远超其理解范畴的力量补充后,猛然剧震!
一道纯粹的金色佛光自石佛体内爆射而出,撕裂了寺庙的屋顶,贯穿了黑风暴的穹顶,直冲天际!
金光暴涨,瞬间将整片昏暗的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神圣庄严的佛国净土!
“不——!!!”
一声饱含无尽怨毒与惊恐的尖啸,从地底深处凄厉传出。
只见,那万丈佛光在空中迅速凝聚,化作一个缓缓转动的卍字金色磨盘,天威煌煌!
一缕刚刚从封印裂缝中挤出的漆黑魔气,连挣扎都做不到,就被那金色磨盘无情地卷入,碾压,分解,净化!
最终,那缕魔气连同其在地底深处的残魂本源,都在这浩瀚佛光之下,被彻底抹去存在,化为虚无。
做完这一切,漫天佛光缓缓收敛,重新归于石佛之内。
而在沈元墨的识海之中,也悄然多出了两股被【完美推演】解析完毕的纯粹本源信息。
一部,是那高僧所修,但已残缺的佛门功法——《大日琉璃经》。
另一部,则是那头天外邪魔的核心传承,同样残缺的魔道秘术——《天魔解体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