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地宫的石道里，终于又有了活气。不是战前绷着劲的肃杀，是掺着烟火气的吵——营寨搭在山坳里，劈柴的“哐当”声、孩子追着墨羽雕雏鸟的笑、巫咸祭司磨朱砂的“沙沙”响，裹着晨雾飘进来，连断壁上没刮净的邪纹，都像柔和了些。
传承大殿被改成议事的地儿，夜明珠挂在穹顶，光洒在石案上，映着案边摆的东西：万妖谷的兽皮卷、雪魂族的冰玉牌、巫咸族的竹简书，还有个小部族代表揣来的半块麦饼——据说是族里最后点存粮，想让“能护着人的”尝尝。
相柳和望舒坐在最前，没穿玄甲也没披法袍。他穿件素黑常服，袖口磨出点毛边，是之前在归墟被刮破的；她裹着件青布衫，衣襟沾着星点绿——是早上给殿外新栽的幼苗浇水时蹭的建木细屑。两人没刻意坐得端，却让底下闹哄哄的人下意识静了半截——不是怕，是信。毕竟是这两人，从葬神关的焦土到九幽的邪窝，把大伙儿从鬼门关里拽了出来。
敖擎蹲在左侧石墩上，龙鳞在光里闪，手里攥着个酒囊，时不时抿一口；木黎拄着骨杖，杖头宝石亮得匀，眼神扫过人群，没说话先压了三分躁；冰锋靠在柱上，冰甲上的霜没化尽，指尖绕着缕寒气，像随时要冻住吵声。石坚站在相柳身后，手按在刀柄上——上次有部族代表吵急了要拔刃，就是他拦的，这会儿仍绷着劲，怕再出乱子。
果然没等半炷香，吵声就炸了。
“轩辕那群杂碎！当年把我族的草场烧了，还杀了我爹！不打过去，难消我心头恨！”西荒的狼族首领拍着石案站起来，爪子把案面抓出印，眼里冒着火。旁边几个小部族代表也跟着应和，有的攥着破族徽，有的抹眼泪——都是被轩辕和幽冥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
敖擎“咚”地把酒囊砸在案上，龙声震得夜明珠晃：“说得对！我万妖谷的飞骑，一半死在轩辕的箭下！现在邪魔没了，正好趁他们内乱，把地盘抢回来，让他们也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
“不可！”木黎的骨杖在地上顿了下，声音虽轻，却压过了吵嚷，“老身的古籍里记着，上古时大荒也打过百年仗，最后白骨堆得比山高，田地里长不出麦，连河都成了血的。咱们刚从九幽捡回条命，流民还在啃树皮，再开战，是要把大荒彻底熬干吗？”
冰锋也开了口，寒气裹着话：“雪魂族的冰原够冷了，不想再添血。谁要打，别拉上我们；但谁要毁了现在的安宁，我冰锋的冰刃，也不认人。”
两边越吵越凶，有个部族首领急了，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眼瞪着木黎那边：“你们是没尝过家破人亡的苦！”石坚立马往前跨了步，手也按在刀柄上，气氛瞬间僵住，连夜明珠的光都像冷了点。
相柳始终没说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破口——那是在九幽被邪触手刮的。望舒也垂着眼，指尖在石案上轻轻划，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没人催他们，底下的人吵着吵着，也慢慢静了，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这仗打不打，联盟要怎么走，终究得看这两人的主意。
相柳终于抬了手。没什么大动作，就是指尖轻轻一抬，可全场瞬间没了声。他没看吵得最凶的敖擎，也没看持重的木黎，反倒转头望向望舒，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怎么想？”
这一问，比任何命令都管用。望舒抬起头，指尖捏着个小玉瓶——是装生命源泉的那个，虽没打开，却有缕极淡的绿光从瓶口飘出来，落在石案上，竟慢慢长出了点细芽。
“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在陨星谷种过麦。”她的声音清得像泉，裹着点暖意，“刚种下去的苗嫩，风一吹就倒，得用竹条护着，等根扎深了，才能扛住雨。”她扫过众人，目光落在攥着破族徽的小部族代表身上，“咱们现在，就像刚种下的苗。幽冥是踩过苗的石，刚挪开；要是再自己用刀劈、用火烧，这苗还能活吗？”
她举起手里的玉瓶，绿光更亮了些，细芽也往上窜了窜：“这源泉能净化邪劲，能让枯木再活，是因为它懂‘护’，不是‘毁’。咱们杀邪魔，是护着大荒；要是现在去打轩辕，杀的是跟咱们一样的人，那跟邪魔又有什么不一样？”
底下有人低了头，攥着刀的手慢慢松了。狼族首领看着石案上的细芽，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
相柳这才开了口，声音沉得落底：“望舒说的，就是我想说的。辰荣的弟兄，死在清水崖、死在葬神关，不是为了让我相柳报仇，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有块地方种麦、能让孩子笑着长大。”
他看向敖擎，语气软了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万妖谷的飞骑能扛，北境的风烈，就劳你守着。谁要是敢从北边来犯，你就带着飞骑，把他们的箭啄碎，把他们的马赶跑——但咱们不主动打过去。”
又转向木黎：“巫咸族懂阵法、会医病，联盟的中枢就交给你。流民要安置，土地要养，你多费心。”再看冰锋：“极北的空间容易出乱子，雪魂族的冰甲士最能盯，你守着那儿，有动静随时传信，联盟的灵草、粮食，优先给你送。”
最后，他看向那些小部族代表，指了指望舒手里的玉瓶：“你们愿来，联盟就护着。源泉的余力，先给你们的土地用，今年秋天，争取让大伙儿都能吃上新麦。”
没人再反对。敖擎灌了口酒，龙鳞亮了点，算是应了；木黎抚着骨杖，嘴角露出点笑；冰锋也点了头，指尖的寒气散了些。刚才要拔刃的首领，悄悄把刀鞘扣紧了，眼里的火也淡了。
等细节都交给下属去磋磨，天已经黑透了。相柳和望舒走出大殿，往后山的高台去。山下的营寨里，飘来烤麦的香，还有巫咸祭司唱的安神调子，软乎乎的，裹着夜风。
“以后要管的事，可比斩邪魔麻烦多了。”相柳靠在高台的石栏上，望着底下的营火，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却没半点烦。
望舒把件披风披在他肩上——是之前在辰辉谷给他缝的，还带着点建木的香。“麻烦才好呢。”她挨着他站着，指尖碰了碰石栏上的细霜，“要是没人要管粮、没人要盖屋子，才是真的难。”
相柳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软得像陨星谷的春夜。他伸手，攥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却很快被他捂暖了。“上次在辰辉谷，你说想采紫花泡蜜。”他的声音轻了点，“等议会理顺了，咱们就回去看看，说不定花已经开了。”
望舒笑了，眼睛亮得像星：“好啊。还要把谷里的温泉打扫干净，你上次说，泡着能缓旧伤。”
两人没再说话，就那么靠着石栏，看着底下的营火。火点得散，却亮得暖，像撒在大荒上的星子。夜风吹过，带着烤麦的香和安神的调子，没了硝烟味，也没了恨，只有点盼头，慢慢在空气里绕。
他们知道，往后的路还长，要管的事还多，轩辕那边说不定还会出乱子。但只要两人手牵手，守着这份“止戈”的约定，守着底下这些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大荒的春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