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岩壁上晃,把石坚独臂撑着石台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掌心攥着个空米袋,袋底还沾着点碎糠,声音比袋里的糠还干:“军师,洞里三十七口人,能扛刀的只剩十一个。粮食……野菜掺树皮煮的汤,最多再撑十天。”
相柳的目光扫过洞角——有个穿破布衫的孩子,正捧着陶碗舔边,碗底早空了;旁边的老卒靠在石壁上,伤口渗着黄脓,呼吸重得像拉风箱。这些人不是他记忆里的辰荣军,没有铠甲没有旌旗,只有一身伤病和眼里的慌,可那股子盯着他看的期待,却沉得压人。
他指腹无意识蹭过弯刀柄——这动作在遗世岛就有,那时是蹲在礁石上磨石头,此刻倒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没等他开口,望舒先把药囊往石台上一放,指尖还沾着草药汁:“我药囊里还有些止血散,先给化脓的伤兵用。粮食的事,明天我跟你去山里找,说不定能采着野粟。”
石坚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山里有幽冥的探子,前几天老莫头去采粮,差点被毒箭射中。”
相柳抬眼,目光扫过洞口的藤蔓:“那就把陷阱再布密点。”他声音没起伏,却带着股稳劲,“石坚,你带两个人去加固崖边的绳梯,再把洞口的枯木堆起来——万一有人闯进来,能挡一阵。”
军令落下去,洞里的人忽然动了。断腿的老兵撑着木杖爬起来,要去搬枯木;有个妇人把孩子往怀里一裹,就去收拾仅有的陶碗。火把光里,那些耷拉的肩膀慢慢挺起来,连呼吸都比刚才顺了些。
相柳没留在洞里,他绕着山洞转了圈。崖边的绳梯确实松了,木节处都裂了纹,他伸手拽了拽,绳梯晃了晃,差点掉下去——下面是瘴气潭,掉下去连骨头都找不到。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铁,是之前傀儡身上卸下来的,顺着绳梯的缝隙嵌进去,把松了的结死死卡住。
“军师,您这手法,跟当年在清水崖布防时一模一样!”跟着来的老兵突然开口,眼里闪着光。
相柳的动作顿了顿。清水崖?又是个没印象的名字,可指尖捏着碎铁的力道,却像是练过千百遍。他没接话,只是指着崖壁上几丛灌木:“这里的土是新翻的,不是野兽踩的——你看,草叶上有鞋印,沾着幽冥傀儡的黑油。”
老兵凑过去一看,果然见草叶上有个浅印,边缘还泛着点黑。他脸瞬间白了:“他们都摸到这儿了?”
“不止。”相柳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甜腥气,跟之前金蛇喷的毒雾一个味,“是蛇姬的人。她没动手,是在等。”等什么?等他们耗光粮食,等伤兵撑不住,等他乱。
他站起身,往洞里走。刚到洞口,就看见望舒蹲在伤兵身边,正用银针刺他的虎口。那伤兵原本烧得胡话连篇,针刚扎进去,就哼了声,眼睛慢慢睁开了。望舒松了口气,抬手擦汗,鬓边碎发沾着灰,却衬得眉眼亮了些。
相柳没上前,就站在阴影里看。他忽然觉得,这山洞里的火把光,好像比遗世岛的月光还暖——不是因为火,是因为有人在身边,跟他一起扛着这些没头没尾的事。
天黑透时,望舒才把最后一个伤兵的针拔了。她揉着发酸的手腕,转身就看见相柳递过来的粗粮饼——饼硬得硌牙,却被烤得暖乎乎的,是李石头省下来的。“你的伤该换药了。”望舒咬了口饼,指了指他后背,“白天忙忘了,现在得处理下。”
两人躲到洞角的阴影里,望舒让相柳脱下上衣。火把光晃在他背上,旧疤叠着新伤,那道被蚀灵散啃过的伤口,还泛着层黑气。望舒的指尖碰上去,相柳的肩线几不可查地绷了下——不是疼的,是她的指尖太轻,像羽毛扫过旧疤,有点痒。
“毒素没散,清心草只能压着。”望舒把药膏抹在布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他,“得找‘阳炎草’才能解,可那草长在火山口,离这儿太远了。”
相柳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垂着眼的样子——她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了片浅影,连皱眉的模样都软。他忽然开口:“崖边有蛇姬的痕迹,她在盯着我们。”
望舒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你想怎么办?转移?可伤兵走不动。”
“不转移。”相柳的声音沉了些,“转移就是把后背露给她。明天我带几个人出去,找粮,找药,顺便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他顿了顿,看向望舒,“你留在洞里,护着他们。”
望舒刚想反驳,就见相柳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块磨光滑的石片,上面刻着个简单的“柳”字。“拿着。”他把石片塞到她手里,“要是有情况,就把石片扔到火里,我能感觉到。”
那石片还带着他的体温,望舒捏在手里,忽然觉得不慌了。她点了点头:“你小心点,别硬拼。”
后半夜,相柳坐在洞口的大石上擦刀。弯刀被他磨得发亮,映着他的脸,也映着洞外的瘴气——黑沉沉的,像藏着无数双眼睛。石坚悄悄走过来,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烤得焦的薯干。
“军师,您吃点。”石坚把布包递过去,“明天出去,我跟您一起——我熟山里的路,当年跟着主帅打游击,就数我认路最准。”
相柳接过薯干,咬了口,硬得嚼不动。他看着石坚独臂上的疤,忽然问:“清水崖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石坚愣了愣,眼里慢慢泛起红:“那天雨下得大,您跟主帅断后,让我们先撤……后来就听说,您跟主帅都……”他没说下去,只是攥紧了拳头,“现在您回来了,真好。”
相柳没再问。他把刀插进鞘里,目光望向洞外的黑暗——蛇姬在等,他也在等。只是他不会等粮食耗光,不会等伤兵倒下,他要主动走出去,把这藏在暗处的网,扯破。
而几里外的密林中,蛇姬正坐在树杈上,指尖掐着条金蛇。蛇信子吐在她手腕上,她却笑得甜:“我的军师大人,总算要出来了。”她抬手把金蛇往空中一抛,金蛇化作道金光,钻进瘴气里,“去,把‘礼物’备好,等着给军师大人一个惊喜。”
瘴气在夜色里翻涌,山洞的火把还在烧。一场藏在暗处的较量,明天就要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