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阴冷和诡异感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淡淡的朱砂和符纸焚烧后的特殊气味,混杂着午后从拉开窗帘的窗户透进来的、带着微尘的阳光味道。
主卧里,苏雅在李博文的搀扶下已经安然入睡,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笼罩多日的黑气和僵硬已经散去,呼吸平稳悠长。
狐月儿在她床头悄悄放置了一小截安魂香,青烟袅袅,有助于稳固受惊的魂魄。
李文博站在客厅里,搓着手,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万状,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以及……
一丝面对“专业人士”结算费用时难免的忐忑。
他看了看重新拉上工具包拉链、神色平静无波的邹临渊,又看了看正在小心擦拭着那面边缘有些焦黑旧铜镜的绝美女子狐月儿,咽了口唾沫。
“邹大师,狐仙……呃,狐姑娘。”
李文博斟酌着称呼,语气无比恭敬。
“这次真是……真是太感谢二位了!
要不是你们,小雅她……我简直不敢想!”
邹临渊“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下,端起狐月儿刚才给邹临渊倒的、已经凉了的茶,慢慢喝着。
邹临渊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眼神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刚才在镜中世界与厉鬼搏杀、显化龙影的惊心动魄,只是寻常散步。
狐月儿将铜镜收好,转过身,脸上带着甜美却不容置疑的微笑,走到邹临渊身边,也坐了下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向李文博。
“李先生。”
她开口,声音清脆好听。
“您女朋友现在没事了,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不过嘛……”
她顿了顿,笑容不变,手指轻轻点了点茶几上那个还沾着些朱砂粉末的帆布工具包。
“您也看见了,我们这次出手,可不光是动动嘴皮子。
临渊哥哥为了救苏姐姐,可是亲自被那厉鬼拽进了镜中鬼域,面对面硬撼了那积累了上百年怨气的镜中厉鬼!
我呢,也得全力护住苏姐姐的肉身,防止那鬼物去而复返,消耗也不小。”
李文博连连点头。
“是是是!二位辛苦了!
大师神通广大,狐姑娘也是仙法通玄!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恩情归恩情。”
狐月儿话锋一转,笑容里多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
“可我们开这阴阳殿,也是要吃饭的呀!
房租水电,进货成本,还有我们这身手艺……
总不能白干,对吧?”
邹临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喝茶。
把讨价还价这种事交给月儿,邹临渊很放心。
或者说,懒得操心。
李文博脸色一紧,连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报酬肯定要给!二位……二位开个价?”
狐月儿没有立刻报价,而是掰着纤细白皙的手指,一样一样数起来。
“您看啊,这次我们用掉了上好的辰州朱砂三钱。
这东西现在可不好找,纯度高,辟邪效果一流。
特制黄符纸一沓,画废了七八张才成功一张定魂符。
无根水一小瓶,那可是收集了特定时辰、特定方位的雨水,封存炼制过的。
还有临渊哥哥动用本门秘法,消耗自身元气,召唤……
嗯,施展神通,驱散鬼域,诛灭厉鬼。
这消耗,可不比去医院做个手术小。”
她每说一项,李文博的脸色就紧张一分。
这些名词听起来就透着专业和昂贵。
“最重要的是。”
狐月儿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认真。
“您想想,如果不是我们恰好在古玩街开了店,您又恰好找上门来,再拖几天,苏姐姐的魂魄恐怕就要被那厉鬼彻底封进镜子里了。
到时候,您面对的,就是一具被厉鬼操控的躯壳,而真正的苏姐姐,将永远被困在冰冷的镜中世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再久点,尸体臭了都没人发现真正的原因。
我们救的,可是两条人命,还有一个姑娘的一辈子。”
这话说得平静,却字字敲在李文博心坎上。
他想起女友之前诡异的样子,想起邹临渊消失又出现的神奇,想起那面镜子破碎时隐约听到的凄厉鬼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后怕不已。
是啊,钱再重要,能有命重要?
能有小雅重要?
“我明白!我明白!”
李文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狐姑娘,您就直接说个数吧!
只要我拿得出,绝无二话!”
狐月儿眨了眨眼,看向邹临渊,用眼神询问。
“临渊哥哥,你说呢?”
邹临渊这才放下茶杯,抬眼看了一下李文博。
那眼神淡淡的,没什么压迫感,却让李文博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我们做事,讲究缘法,也讲究公平。”
邹临渊开口,声音平稳。
“救人性命,祛除邪祟,是本分。
收取酬劳,是维持生计,也是对这份缘和付出的一个交代。
具体多少……”
邹临渊顿了顿,看向狐月儿。
“月儿,你觉得呢?”
狐月儿心领神会,重新挂上那副甜美精明的笑容,对着李文博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李文博心领神会,试探着问。
“两……两千?”
他觉得这个数对于大师出手来说,好像有点少了。
狐月儿摇头。
“两……两万?”
李文博声音提高了一点。
两万虽然肉疼,但为了小雅,他认了!
存款里挤一挤应该够。
狐月儿还是摇头,笑容越发甜美无害。
李文博脸色开始白了。
“不会是……二十万吧?”
这个数对他一个普通上班族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
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狐月儿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
“李先生,是二十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讨个吉利,八方来财,邪祟退散嘛!”
“二……二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李文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腿一软,幸亏扶住了旁边的餐桌。
他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眼前这个仙女一样的姑娘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凶残”的数字,感觉世界观又一次被刷新了。
“这……这也……”
“多吗?”
狐月儿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您想想,我们去医院急救,进一次IcU要多少钱?
还不保证能救回来。
我们这可是特效急救,保根治,无副作用,还附带后续安魂保养建议。
这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而且……”
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
“我们店刚开张,您是我们第一位客户,这才给了友情价。
以后要是名气出去了,再接这种程度的活儿,起码这个数。”
她伸出五根手指,在李文博眼前晃了晃。
李文博眼前一黑,五十万?!
邹临渊在一旁,端着茶杯的手终于没忍住,轻微地抖了一下,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邹临渊面无表情地抽了张纸巾擦拭,心里也是被狐月儿的“狮子大开口”震得不轻。
邹临渊知道月儿想多赚点补贴店里,也知道这次确实凶险,但二十八万多……
这丫头,真是……
邹临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归于平静,由她发挥。
“李大哥。”
狐月儿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点循循善诱。
“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苏姐姐这么好的姑娘,难道不值得您为她付出这些吗?
再说了,您看我们临渊哥哥,为了救人都挂彩了,这精神损失费、工伤补偿……
也得算进去吧?”
李文博看着邹临渊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卧室里熟睡的女友,一咬牙,一跺脚。
“行!
二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就二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我给!不过……
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金,得分期,先给您二位转十万行不行?
剩下的我三个月内凑齐!”
狐月儿脸上笑容灿烂如花。
“当然可以!李先生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来,我们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第一期十万,现在就转吧,支持支付宝微信银行卡哦~”
半小时后,邹临渊和狐月儿走出了枫林晚苑小区。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狐月儿拿着手机,看着刚刚到账的十万元转账提示,眼睛弯成了月牙,走路都带着轻快的韵律。
“临渊哥哥,你看,开张第一单,收入还不错吧?”
她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凑到邹临渊眼前。
邹临渊看了一眼那串数字,又看了看狐月儿亮晶晶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笑容,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你啊……真是个小财迷。
也不怕把人家吓跑。”
“才不会呢!”
狐月儿皱皱鼻子,收起手机,认真道。
“我算过的!
朱砂符纸那些成本大概一千,你的灵力消耗折算……
嗯,无价,但总得有体现吧?
最重要的是,我们救了他的爱情和未来!
二十八万多,买两个人的平安顺遂和未来几十年的幸福,多划算呀!
再说了,我看他账户余额和信用额度,凑一凑还是拿得出来的,不会伤筋动骨。”
她挽住邹临渊的胳膊,声音轻了下来。
“而且……临渊哥哥,我们现在真的需要钱。
店要维持,你要修炼,灵石、药材、搜集情报……哪样不要钱?
总不能老是靠马家接济,或者去拿那些坏蛋的吧?
我们得有自己的营生。
这次也算试试水,看看行情。”
邹临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月儿说得对。
邹临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自己修炼,想着单打独斗。
既然选择了开这家阴阳殿,既然决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还要保护好身边的人,财力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以后这种事,你来定就行。”
邹临渊低声说。
“不过,把握好分寸。
救该救的人,收该收的钱。
我们不贪,但也不做亏本买卖,更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好欺。”
“知道啦!”
狐月儿甜甜一笑。
“临渊哥哥你就放心吧!
坑蒙拐骗的事情我们不做,但该我们的辛苦费,一分也不能少!”
两人回到古玩街,“阴阳殿”的匾额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推开店门,古色古香的宁静气息扑面而来,将外界的尘埃与血腥暂时隔绝。
狐月儿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开始盘点今天的“收获”,顺便规划那十万块钱的用途。
进一批更好的朱砂和符纸,添置一些实用的法器,再给临渊哥哥买几身像样的行头……
邹临渊则走到窗边的书案后坐下,摊开一本古籍,却有些看不进去。
邹临渊看着在店里忙碌的狐月儿窈窕的背影,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冰冷坚硬的心湖深处,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这条路或许注定孤独黑暗,但至少此刻,这间小小的阴阳殿里,还有一盏为他亮着的灯,还有一个愿意陪他一起算账、一起面对未知风雨的……家人。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