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黄土坡像是被粗略地清洗过一遍,虽然依旧贫瘠,却透着一股短暂的清新。
胡家因为水窖成功蓄水,正沉浸在难得的喜悦和忙碌中。
他们需要将浑浊的水沉淀过滤,仔细规划着这来之不易的水资源如何使用。
这天下午,胡大柱正和桂花一起清理水窖入口的泥沙,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了。
是村里的胡大雄。
他和胡大柱不是亲戚,只是同姓同宗门,年纪比胡大柱稍长好几岁,平时为人还算本分,就是性子有些倔。
他脸色灰暗,眼圈红肿,像是遭了什么大变故,佝偻着背走进院子。
“大柱,忙着呢?”胡大雄的声音沙哑干涩。
“大雄哥?你咋来了?快坐。”胡大柱放下铁锹,有些诧异。
他知道胡大雄家前阵子出了事,儿子在城里打工时出了意外,人没了,留下个儿媳妇和一个才三岁的小孙女。
村里人都替他家惋惜。
胡大雄没坐,只是蹲在院墙根下,摸出烟袋,手却抖得厉害,半天没点着。
胡大柱见状,把自己点着的烟袋锅递了过去。
胡大雄猛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老眼里滚下泪来:“大柱……我家……我家完了啊……根儿断了……”
胡大柱和桂花面面相觑,心里都不是滋味,知道他是为儿子伤心。
桂花轻声安慰:“大雄伯,节哀顺变……还有娟子和孙女呢,日子还得过……”
“过?咋过?!”胡大雄猛地抬起头,情绪激动起来,“就剩个丫头片子!顶啥用?我们老胡家这一支,到我这儿就绝后了啊!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他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这种“传宗接代”、“绝后”的观念在黄土坡上依旧根深蒂固。
胡大柱能理解他的痛苦,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哭了一阵,胡大雄忽然抓住胡大柱的胳膊,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大柱!你得帮帮哥!现在只有你能帮俺家了!”
胡大柱一愣:“大雄哥,你说啥呢?我能帮啥忙?”
胡大雄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异常坚决:“娟子还年轻!她还能生!得生个儿子!必须得生个儿子继承香火!”
桂花在一旁听得心里一咯噔,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胡大柱还没反应过来:“那……那是好事啊……让娟子再改嫁……”
“不行!”胡大雄断然否定,“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生的儿子也不姓胡!!”
“那……那就招一个上门的?”胡大柱觉得这思路也没问题。
“招?咱这穷家破业,谁愿意来?”胡大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胡大柱,终于说出了那个骇人的想法,“大柱!哥想了很久了!你家人手也紧,桂花一个人拉扯俩娃也难……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你过来!咱们两家并一家!你……你跟娟子过!让她给你生个儿子!以后儿子跟你姓,也算给我们老胡家续上香火!这……这叫‘拉帮套’,老辈子也有这个规矩!”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把胡大柱和桂花都震在了原地!
“拉帮套”?这是一种极端贫困地区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扭曲的婚姻形式,通常是兄弟死后,由家族内其他男性成员接管其妻子和家庭,以维持劳动力延续香火。
胡大雄竟然想把主意打到胡大柱头上!
胡大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猛地甩开胡大雄的手:“大雄哥!你胡说啥呢!这不成!这像什么话!”
桂花也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发颤:“大雄伯!您老糊涂了!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
胡大雄却像是魔怔了,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抱着胡大柱的腿哭求:“大柱!算哥求你了!看在咱们都姓胡,是一个老祖宗的份上!帮哥这一把!不能让俺这一支绝了啊!娟子那边……我去说!她不敢不听!以后生了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你起来!”胡大柱又惊又怒,用力想把他搀起来,“这绝对不行!这不是帮你们,这是害了娟子,害了我,也害了两个家!你快起来!”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胡大柱的怒吼,胡大雄的哭求,桂花的斥责,引来了附近邻居的张望。
最终,胡大柱几乎是强行把胡大雄拖了起来,推搡着把他送出了院子,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大雄哥!你回去冷静冷静!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以后再别提!绝后不绝后,不是这么个办法!你再逼娟子,再想这种歪主意,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胡大雄被推搡着,失魂落魄地走了,背影佝偻而绝望。
胡大柱喘着粗气回到院子,脸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轻。
桂花也心有余悸,脸色苍白。
他们都知道胡大雄是悲痛过度,走了极端,但这种荒唐又伤人的提议,还是让他们感到一阵寒意和后怕。
“爸……您别往心里去,大雄伯他是……”桂花想安慰几句。
“我知道。”胡大柱打断她,声音疲惫,“他是疯了……可这……这叫什么事!”
他蹲在地上,猛抽了几口烟,烟雾笼罩着他复杂的神情。
有愤怒,有对胡大雄的同情,有对那个守寡弟妹娟子的担忧。
胡大柱自己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桂花也守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