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沪上城郊。
驻沪日军司令原田大雄站在五米开外,看着两名医务人员将原田惠子的尸体抬上担架。
真田绪野拄着单拐站在旁边,身上的军装干净整齐。
“绪野,你回去休息吧。”
原田大雄拍了拍真田绪野的左肩,每拍一下对方的脸色就白一瞬。
真田绪野受伤的地方正是右腿,还有左肩。
他强忍疼痛,微微欠身将自己的肩膀从原田大雄手中挪开:“司令,我不累,惠......表姐的遗体还要送去陆军医院,我对那边比较熟,正好同行。”
......
原田惠子的遗体残缺不全。
树林中的野兽很多,路过的日本士兵发现她时,一匹狼正在吃她的内脏,肚子和四肢都已经被咬烂。
脸也花掉,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是谁。
全靠那一头乍眼的大波浪识别身份。
.....
很快,遗体整理完毕,所有能找到的人体组织都被收集到白色的殓尸袋中。
四辆汽车发出轰鸣声,齐齐驶向日本陆军医院。
......
倒数第二辆车里,铃木川正在开车,真田绪野闭目坐在副驾。
车里没有其他人。
“铃木川。”
“在。”
“你替我拟写一份报告,申请下周回日本。”真田绪野闭着眼睛,“沪上到东京......批十天的假吧。”
他没有完整参加过对方的婚礼,葬礼总该去的。
“是!”
铃木川立刻应声,顿了顿,迟疑地询问:“真田军曹要同行吗?”
“他......算了,惠子都不在了,以前做过的事情我也不想计较,总不能带人去毁掉她的葬礼,让幸树留在沪上安静读书吧。”
十天而已。
能闹出什么事来......倒也不一定。
真田绪野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思考片刻后,再次开口:
“把见过幸树的士兵暂时调离,让幸树在汪黎和余冲良之间挑一个,这十天负责协助他的工作与生活。”
沪江大学毕竟是华国人的地盘,有什么事情联系七十六号比找梅机关来得方便。
“是。”
铃木川应声。
.....
同一时间。
法租界,八路军驻沪办事处。
“我说明白了吗?”
聂涯手中拿着一根均匀的木棍,身后的黑板上清晰地画着东滩码头布防图。
他的面前坐着九名穿着短褂的壮年男人,俱是点头。
其中一人语气中带着不自信:“光靠我们九个,行吗?”
“不是你们九个。”聂涯说,“是我们十个。”
“政委您坐着说吧。”
距离聂涯最近,留着中分的一名男人推过来一把木椅。
......
站了半天,聂涯确实有点累。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平平无奇的木椅上,脑袋里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停顿两秒钟后,极其缓慢地坐下去。
浑身的肌肉都绷着,在身体落在实处的一瞬间,顿时松了口气。
也是。
那小子这会还在旅店里喝酒睡觉呢,能有什么事。
他喝了口茶水,将明晚的计划又重复讲了一遍,确认每个人都没问题后,这才起身告辞。
“政委,要不您今儿晚上就在这住吧。”
“不了,我还有事,明天下午一点半,我再来这里找你们。”
聂涯说完,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走出半条街后,借着月光低头看表。
凌晨两点五十八。
附近那个会针灸的老大夫是早上五点半开门,自己就在附近睡吧,明天早起直接扎两针,免得执行任务时突然犯病把车开海里。
天色太晚,路上看不见黄包车。
这里距离谢殊住的旅馆要走四十分钟,聂涯思考片刻后,脚下一个转弯往东走去。
途经福民医院,两盏路灯照着巨大的牌匾。
聂涯随便一瞥,隐隐约约地看见大楼最高处,有两道人影。
左面那道高举手臂,似乎想对月吟诗。
右面那道火急火燎地将吟诗的影子扯回来,似乎还给了一拳。
“沈中纪你蠢吗!让你跳还真得跳啊!”
许言将沈中纪从楼边防护栏薅下来,丢到凉透的剩饭跟前,抱臂蹲下身:
“食物凉透就不能再吃,留着,明天中午热一热给我爸送去。”
“......不好吧。”
沈中纪犹豫片刻,替许父鸣不平:“天气这么热,明天中午该坏掉了,我们明天早上给他吧。”
许言摇头:“不可,早晨玉春楼不送外餐,那时送去会露馅。”
“你真是太聪明了许言。”
许言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轻轻摇了摇折扇:“哪里,你也是。”
两人边跟对方说谎边收拾残局,清清爽爽地下了楼,往自己的病房走。
许言:“你又没病,怎么还赖医院不走?”
沈中纪步伐悠闲:“你和严书中都不在,我自己上学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听课,在这陪你几天。”
“......刘仲元又欺负你了?”
刘仲元,是沪江大学学生会会长,嫉恶如仇到不分青红皂白。
沈中纪他舅不是个大汉奸吗。
刘仲元抓住机会就给沈中纪穿小鞋,阴阳怪气都是家常便饭,发书都给沈中纪发缺页的。
沈中纪平时倒也不窝囊。
但这事他理亏。
他舅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汉奸,毫无水分,沉甸甸的名字甚至能给汉奸这个词下定义。
所以他每次挨骂都不敢说话,吃了不少哑巴亏。
.......
沈中纪声音自然:“.....没找我麻烦,他上次被严书中给骂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短时间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正说着,走廊拐角处,一张病床被两名护士推过来。
病床旁边跟着两名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衣服穿在身上不伦不类的。
病床越来越近。
床上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贪睡的谢殊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移动病床上,手背还插着留置针。
许言手一抖,竹纹折扇“啪”便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