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因着年家事毕,那堆积的奏折似乎也比平时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皇上揉了揉眉心,将朱笔搁下,目光转向一直垂手侍立在侧的苏培盛,眸色深沉难测。
“苏培盛。”皇帝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沉稳,却隐隐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威压“自圆明园回来前,朕便命你暗中查探,粘杆处也交由你调度。如今……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苏培盛心头一凛,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御座之上的人能听清:“回皇上,奴才与粘杆处日夜不敢懈怠,现已基本查明。”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确定,“淳贵人确系受皇后娘娘威逼,方才行事。其间往来指令、赃物交易,均有迹可循,人证物证俱在。”
他略微停顿,偷眼觑见皇上瞬间变得冰冷铁青的脸色,才以更加谨慎、甚至带了几分请罪意味的语气继续说道:“此外……粘杆处循着线索深挖之下,竟……竟还牵扯出许多骇人听闻的陈年旧事。涉及早夭的皇嗣与其他薨逝的嫔妃,其背后蛛丝马迹……似乎皆隐隐指向景仁宫。线索盘根错节,实在……”
话至此,苏培盛的声音愈发低沉,腰也弯得更低:“只是……许多更为隐秘阴私的细节以及具体的施行证物等关键确证,恐怕……非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之人,才能知晓全部内情、提供口供。”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道出最大的顾虑:“奴才……奴才此前未得皇上明旨,实在不敢擅自深挖细究,唯恐动作过大,打草惊蛇,反生出别的事端。”
“加之前朝年羹尧之事正值紧要关头,皇上全心应对,奴才更恐后宫若因此骤然动荡,会分了圣心,于大局不利。 故而这些最要害的关节,未敢轻动,伏请皇上圣裁。”
苏培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后的罪行已有轮廓,证据链却卡在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动其心腹,便能铁证如山,但此举风险极大,且时机敏感,他不敢妄自行动。
皇上闻言,眼眸骤然眯起,指尖在龙案上重重一叩,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残害皇嗣,祸及妃嫔,这已触及了身为帝王的绝对逆鳞!
方才因年家之事暂歇而略有松弛的神经再次猛地绷紧,怒意在他眼中翻滚。
苏培盛的顾虑皇上听得明白。
但此刻,年羹尧已除,前朝暂稳,这些顾虑便不再是阻碍!
仅仅数息之间,他眼中最后一丝对于旧情与暂时稳定的考量便被彻底碾碎,化为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抬手,止住了苏培盛的话头,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前事已毕,不必再有任何顾及!即刻秘密锁拿江福海、剪秋,移交慎刑司!告诉他们,无论用什么方法,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所有的、一字不落的真相!”
“嗻!奴才遵旨!”苏培盛感受到皇上语气中的盛怒,不敢有半分延误,立刻领命,脚步匆匆地退出了养心殿。
然而,就在苏培盛领命离去不久,殿外那刻意维持的宁静被一阵极其慌乱、彻底失了章法的脚步声狠狠打破!
只见一个在寿康宫当值的小太监,连帽子都跑歪了,连滚带爬地冲进养心殿,几乎是摔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也顾不得任何礼仪规矩,声音因为奔跑而撕裂变调,带着剧烈的颤抖:
“皇上!皇上!不好了!寿康宫……寿康宫传来急报!”
他吓得几乎喘不上气,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才继续道:“太后娘娘她……她方才还好好的在看佛经,不知怎的,突然就……就脸色大变,手里的佛珠都掉了!竹息姑姑说娘娘当时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嘴角……嘴角就歪了,话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整个人直接就从榻上栽了下来,昏迷不醒啊!”
“太医们都在抢救,针也施了,参汤也灌了,可……可娘娘就是醒不过来!院判说……说是中风之症,来势极凶,情况万分危急,让立刻禀报皇上啊!”
“什么?!”
皇上猛地从龙椅上弹起,脸上那刚刚凝聚的冷厉和决断,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得粉碎。
他紧握在手中的那只温热的茶盏,“啪”地一声失手掉落在地,飞溅的瓷片和温热的茶水溅湿了明黄的龙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