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药味浓得化不开,混着参汤的甜香,在空气里酿出股沉闷的气息。
皇上躺在宽大的龙榻上,深陷在明黄色的锦被之中,往日里不怒自威的面容此刻却憔悴不堪,就连皮肤都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气的蜡黄色。
他呼吸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唯有喉间偶尔溢出的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和那紧蹙的眉头,显示着他仍活着。
安逸就坐在离龙榻不远处的梨花木扶手椅上,那椅子上贴心地铺了厚厚的鹅毛软垫。
她姿态端庄,脊背挺直,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前的双手上,一副全然恭顺静默、忧心君上的模样。
然而,若有人能窥探她的心声,便会发现那里正上演着与这沉肃环境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
“叮咚!您的每日瓜田播报员已上线!”
系统那活泼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逸逸!快醒醒神!今日份的京城顶级豪门伦理大戏更新了!保准让你瞌睡全无!”
安逸眼观鼻,鼻观心,意念微动:“说。”
“首当其冲!重磅炸弹!”
系统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就是那位平日里道貌岸然、训诫下属时能把《礼记》《贞观政要》倒背如流的吏部张天德张尚书!哎呦喂,他家后院起火了,烧得那叫一个旺!”
系统说得唾沫横飞(如果它有的话):“就是他去年刚纳的那个姓柳的江南小妾,年纪轻轻,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结果呢?居然跟他府上那个号称‘学富五车、怀才不遇’的白脸清客郑先生看对眼了!这两人,一个嫌老朽古板,一个慕红颜知己,简直是干柴遇烈火!”
系统甚至模拟出了跌宕起伏的音效:“精彩之处来了!他们私会的地点你绝对猜不到!就在张尚书夫人常去供奉的广化寺后山禅房里!借口都是现成的,一个为老夫人祈福抄经,一个去探讨佛法精义!这都第好几回了!张老头还时不时赏赐那郑清客,夸他学问好、人品端方,是可造之材呢!哎哟喂,本系统的数据库都要被这绿光闪爆了!”
安逸极力克制,才勉强维持住面部肌肉的平稳,只有那微微颤动一下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她暗自啧啧称奇,这现实果然远比任何话本都来得荒诞离奇。
“还有还有......户部侍郎家的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了,还想再找个’真爱‘呐......侯家那个小儿子也不省心,改天让你哥弹劾一下他,送他去牢房里坐坐......”
安逸正听得眉梢暗挑,全神贯注于这比戏台子上还精彩的豪门秘辛时。
床榻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咳,带着点气弱的沙哑。
安逸心神一凛,将所有杂念顷刻间抛到九霄云外。
她脸上也瞬间切换出无可挑剔的担忧与焦灼,从椅子上起身,动作快却丝毫不显慌乱。
缓步走到角落那尊一直温着药膳的小暖炉前,安逸端起旁边备着的白玉盏,里面是温度正好的参茶。
她快速试了试温度,这才转身回到龙榻边。
依着礼数俯下身,动作看似轻柔周到,实则带着一种疏离感,仿佛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
她一只手臂程式化地托起皇上那沉重无力的头颈,另一只手则将白玉杯沿精准地递到皇上因咳嗽而干裂的唇边。
安逸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语调带着点安抚,却听不出多少真切的忧急:“皇上醒了?咳得厉害,先别说话,喝口参茶润一润吧。”
皇上就着她的手,轻轻地啜吸了几口温热的参汤,剧烈的咳嗽稍稍平息。
他混沌的目光艰难聚焦,看清是安逸,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宫装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按日子算,已快八个月了。
他极其费力地抬起枯瘦颤抖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手掌终于隔着她光滑的云锦衣料,虚虚地覆在那圆润的孕肚上。
安逸在他手掌触碰到的一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迅速放松下来,面上依旧维持着温顺的假象,心底却泛起一丝冰冷的腻烦。
皇上沉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杂音,听起来痛苦不堪,声音虚弱沙哑得几乎需要屏息才能听清:“你……你如今……身子都这么重了……行动……诸多不便……何必……何必还过来……辛苦……辛苦你了……”
安逸心里立刻翻了个硕大无比的白眼,简直想把这皇上的手直接甩开。
看着皇上气喘的样子,她腹诽道:哼,真要体恤我身子沉重辛苦,直接一道口谕让内务府把我的名字从侍疾名单里抹了不就完了?
既想博一个体恤妃嫔、皇恩浩荡的名声,又想要人跟前伺候着显示天威犹在,这会儿倒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了!
但面上,她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
“皇上这么说,可就折煞臣妾了。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分。龙体安康才是最要紧的。”
皇上看着她这副温良恭俭的样子,浑浊的目光似乎透过她此刻的容颜,看到了许多年前初入宫闱时,那个同样年轻、同样带着几分怯生生温婉模样的身影。
他喘息稍微平复了些,喃喃低语,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朕……朕还记得……你刚入宫那会儿……年纪还小……性子最是温婉……懂事,安静……从不生事……总是……总是让人省心……”
安逸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被帝王忆起往昔的感动与追忆的微笑,仿佛沉浸在那段“美好”的回忆里。
然而她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和嘲讽,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补充了一句:装的可不就是温婉懂事么?要不怎么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