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压在青杉林上空，晚风卷着刺骨的凉意穿梭在枝丫间，裹挟着满场的算计与轻嘲，沉甸甸落进每个人心头。大佬们依旧围拢在侧，眼底的讥讽与探究未曾消减，夫人们交头接耳的私语虽压得极低，却字字句句都像细针，扎得人遍体生寒。霍尘立在原地，肩头扛着满场的非议，心头翻涌的却是十万家眷的生计重量，那些藏在心底未曾言说的牵绊，在此刻再也无法隐忍。
兰重望着霍尘紧绷的侧脸，眼底满是愧疚与担忧，他想再上前替她挡一挡这漫天风雨，却见霍尘缓缓抬眸，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原本淡然的神色里多了几分沉重与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沙哑，打破了场间的嘈杂：“诸位方才热议贡氏船员作风，讥讽我畏缩避事，可诸位不知，这背后牵扯的，从来不是我一己颜面，而是十万条鲜活的性命，是数千个家庭的生计根本，我不敢赌，也赌不起。”
话音落下，场间霎时静了几分，大佬们脸上的讥讽稍稍敛去，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夫人们也停下了私语，纷纷抬眸看向霍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连远处回廊下零星观望的人，也不自觉凑近了几分，想弄清这十万性命的牵绊究竟是什么。
霍尘垂眸，指尖微微颤抖，那些藏在贡氏过往里的沉重，那些底层水手挣扎求生的模样，此刻尽数浮现在眼前。“诸位或许不知，贡氏麾下的数千水手，多是出身底层寒门，靠着出海航行为生，他们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家庭的重担。平均下来，每个船员都要供养两房妻室，并非他们贪念享乐，而是远洋航行凶险万分，朝不保夕，一房妻室在家照料双亲子女，另一房多是早年灾荒流离的孤女，相互扶持度日，只求在意外来临时，家人能有个依靠。”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酸涩：“每个家庭里，子女少则三四人，多则七八人，皆是嗷嗷待哺的年纪，还要赡养双方父母，少则三四位，多则五六位，年迈体衰无依无靠，全凭船员的俸禄续命。这么算下来，一户家庭便是十几口人，数千水手牵连的家眷，足足有十万之众。这些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谋生的技艺，唯一的生计来源，便是船员在贡氏船队的这份差事，一旦这份差事没了，整个家庭便会瞬间崩塌，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他们常年漂泊海上，风吹日晒，与死神擦肩是常态，坏血病、海难、海盗，每一次出海都可能是永别。”霍尘抬眸，眼底泛着淡淡的红，语气里满是悲悯，“私生活上或许有失规整，聚众纵乐、荤素不忌，可那是他们在朝不保夕的恐惧里，唯一能宣泄压力的方式；私通生子、多有牵绊，亦是在孤苦无依的漂泊中，寻求一丝情感慰藉的无奈。他们不是天生放荡，只是极端生存环境下，不得不放下礼教束缚，只求能撑过日复一日的煎熬，多挣几分俸禄，护家人周全。”
她的话语字字恳切，带着对底层水手的共情，将那些被讥讽为“腌臜”的过往，拆解成底层求生的狼狈与艰难。场间静得出奇，唯有晚风穿过枝叶的声响，大佬们脸上的轻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难辨的神色，有讶异，有权衡，却鲜有真心的同情。夫人们也收了先前的尖酸，眼底掠过一丝动容，却很快被隐秘的算计取代，只是不再轻易开口嘲讽。
兰重站在一旁，听得心头震撼，他从未想过贡氏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沉重的生计牵绊，此刻再看霍尘，满是愧疚与敬佩。他终于明白，霍尘的拒绝从来不是胆小怕事，而是背负了千斤重量的审慎，是不愿牵连无辜的担当。
短暂的沉静过后，张姓大佬率先开口，语气里没了先前的尖锐，却依旧带着算计：“霍小姐所言固然可叹，可十万家眷的生计，与沉舟打捞的文脉大义相比，亦有轻重之分。六扇门打捞沉舟，是为守护国之遗存，若能顺利推进，于文脉传承大有裨益，说不定还能为贡氏争取转机，届时王室观感改观，对水手们亦是好事，何必因噎废食？”
“张兄所言极是。”李姓大佬附和道，眼底闪过一丝精明，“霍小姐若出面协助，便是有功于文脉，王室即便知晓船员旧事，看在这份功绩上，也未必会深究，反而可能从轻处置，这才是护佑十万家眷的长远之法。一味拒绝，反倒显得心虚，若惹得六扇门与王室不满，届时追责下来，后果怕是更严重。”他们嘴上说着为十万家眷考量，实则字字都在施压，想逼霍尘妥协，趁机攫取沉舟打捞背后的利益。
霍尘听得心头寒凉，她清楚大佬们的心思，所谓的“长远之法”不过是裹着利益的诱饵，王室对贡氏的积怨早已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一次打捞功绩便冰释前嫌。她抬眸看向诸位大佬，语气坚定：“诸位觉得是因噎废食，可于我而言，十万性命重逾千斤，容不得半分侥幸。王室素来重礼制、忌失德，船员私生活混乱早已触及其底线，只是碍于牵连甚广才迟迟未动。一旦打捞曝光旧事，王室定会借题发挥，以正纲纪为由整治水手，届时绝不会因文脉功绩便手下留情。”
“王室要的从来不是整治几个作风混乱的水手，而是借此事削弱贡氏势力，收回航海权益。”霍尘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戳破了大佬们的侥幸说辞，“他们会抓典型、扩范围，哪怕是安分守己的船员，也可能被波及，拆分船队、调岗降薪都是轻的，重则直接革除职务，断了生计来源。诸位身居高位，从未体会过底层家庭的艰难，十几口人靠着一份俸禄过活，一旦断了收入，便是流离失所、忍饥挨饿，十万人生计崩塌，这般代价，谁能承担？我不敢拿他们的性命赌王室的仁慈，更不敢赌所谓的转机。”
夫人们此刻也按捺不住，一位身着锦缎旗袍的夫人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霍小姐倒是仁善，只是这般瞻前顾后，反倒难成大事。王室即便整治，也不会一刀切，顶多处置几个为首之人，何至于牵连十万家眷？说到底，还是霍小姐顾虑太多，放不下贡氏的颜面罢了。”
“夫人未曾身处其位，自然不知其中艰难。”霍尘转头看向那位夫人，眼底满是疲惫却依旧坚定，“王室整治水手，本质是针对贡氏，为了削弱贡氏对水手的掌控力，定会分化管理、拉拢人心，拆分船队归属王室直属，看似保障生计，实则彻底瓦解贡氏势力。届时水手们依附王室，家眷生计虽暂得保障，却再也没了庇护，王室若后续苛待，他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一旦整治开始，舆论发酵，水手家眷定会被贴上‘失德’标签，受人排挤鄙夷，子女婚嫁、生计营生都会受影响，这份伤害，远比失去生计更沉重。”
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无力：“我是贡氏后人，承载着数千水手的信任与十万家眷的寄托，他们将生计托付于贡氏，我便要护他们周全。参与打捞，便是将他们的性命置于危墙之下，一旦出事，我便是千古罪人，这份罪责，我承担不起。诸位只看得见沉舟背后的利益，看得见文脉大义，却看不见底层人的挣扎求生，于我而言，人命重于一切，颜面、利益、大义，在十万性命面前，皆可退让。”
霍尘的话语掷地有声，满含孤勇与坚守，将心底的两难与担当尽数袒露。场间再次陷入沉寂，大佬们神色各异，有的面露不屑，觉得她小题大做；有的暗自盘算，觉得十万家眷确实是沉重的牵绊，后续打压需更谨慎；有的则面露思索，权衡着其中的利弊得失。没有人心甘情愿为她的坚守喝彩，更没有多少人真心同情她的两难，圈层的凉薄在此刻尽显，利益永远是他们权衡的首要标准。
兰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霍尘的肩头，语气满是坚定：“霍尘，我懂你。你做得对，十万性命不容轻赌，不必在意旁人所言，我陪你一起扛。”他此刻全然放下了自己的难堪与顾虑，只想护住这个背负千斤重量的晚辈，守住那份难能可贵的悲悯与担当。
霍尘转头看向兰重，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却还是轻轻摇头：“兰叔，此事与你无关，不必牵连于你。我心意已决，沉舟打捞之事，除非能确保十万家眷万无一失，不被丝毫牵连，否则我绝不松口。哪怕被诸位讥讽畏缩，被圈层排挤孤立，我也认了。”
大佬们见霍尘态度决绝，知晓再难逼迫，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与讥讽。王姓大佬轻嗤一声：“既然霍小姐执意如此，我等也不便强求，只是日后若真出事，可别后悔今日的决定。”说罢，便转身朝着场外走去。其余大佬见状，也纷纷散去，离去时的目光带着轻视与算计，显然并未放弃对贡氏与沉舟利益的觊觎。
夫人们也结伴离去，路上的私语渐渐远去，无非是感慨霍尘固执，或是议论贡氏牵连之广，并无多少真心的共情。
夜色愈发浓重，青杉林里渐渐恢复了寂静，只剩霍尘与兰重立在原地，晚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满场的寒凉与沉重，久久不散。霍尘望着沉沉的夜空，眼底满是疲惫却依旧带着坚定，她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风雨，不知道王室与大佬们后续还会有多少算计，可她清楚，守住十万家眷的生计，便是守住了心底的底线，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她也会孤勇前行，抵挡住所有寒凉与算计。
兰重站在一旁，看着霍尘单薄却挺拔的背影，心底满是怅然与敬佩。他知晓，这场关于利益、人性与坚守的博弈远未结束，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前方，可霍尘此刻的坚守，已然照亮了圈层里的凉薄与黑暗，那份以孤勇守护性命的担当，远比任何功名利益都更珍贵厚重。晚风依旧寒凉，却吹不散心头的坚守，往后的路，纵是万般艰难，也需咬牙撑住，护住该护之人，守住本心底线。